被一百五十騎帶走的飛羽騎,對對方窮追不舍,在戰場外圍兜了一個圈子。當圈子兜盡,他們被帶回來時,卻驚愕地發現,自己面臨的不再是那一百五十騎,而是如山如林的軍陣。
他們竟然被帶偏離了方向,重回戰場之後,被帶到了護衛軍的軍陣之前。
然後……
就沒有然後了。
哪怕他們是摩尼教中的“精銳”騎兵,哪怕他們也确實能夠比較熟練地掌握騎術,但是當他們面對的是密不透風的戰陣,他們的下場就隻有一個。
如果他們是真正的精銳,就象嶽飛派出的那一百五十騎一樣,或許他們臨死前的反撲還可以給護衛軍造成沉重的傷害,可惜不是。
并不是會騎馬就是精銳騎兵的,也不是拉來一匹馬就是戰馬,鄭魔王的飛羽騎哄哄外行還行,但在嶽飛這樣的人眼中,外強中幹的虛弱本質一眼就看穿了。所以,在飛羽騎行動一開始,嶽飛就拿定主意,要将這支徒有其表的部隊吃掉。
他想這樣,于是就有了這樣的結果。
看着自己的戰果,嶽飛卻沒有任何驕傲,他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中軍。
随他從燕京而來的兵力不多,那一百五十騎是,另外,就是這兩千名火槍手。
這也是方臘到現在不肯全軍出擊想要看到的力量,既然如此,就讓他看看這力量吧。
讓他知道,時代……變了。
哪怕方臘派人秘密學習濟州,但他能學到的,永遠隻是皮毛,他自己的思維,還有他行事的風格方式,仍然烙有根深蒂固的舊時代烙印。
如果給他更長時間,更多的機會,或許他能從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蛻變,可是周铨不會給他那麽多機會了。
與嶽飛胸有成竹不同,方臘那邊,卻是氣急敗壞。
這可不是方才第十将部,這是一萬一千人,其中還有兩千是摩尼教最缺的騎兵!
雙方的實力差距,真的這麽大麽?
這一場的結果,象是一個沉重的耳光,重重抽在了方臘的臉上,方臘覺得面上火辣辣的疼痛。
他忍不住舉起手,要不管不顧,将全部兵力都壓上去。
他的六十萬大軍當然不可能齊聚在這裏,哪怕這邊地勢平闊,也無法容下六十萬人。
因此他真正投入到這一戰的兵力,也就隻是二十餘萬,其餘兵力,要麽切斷嶽飛部的糧道,要麽防備周铨派來新的增援部隊。就連方臘自己帶過江的二十萬人,也留了十萬在揚州城南,他要防備的,可不隻有嶽飛部,有的時候,他連自己的問下都要防備。
但二十餘萬,足夠了,哪怕損失了萬餘人馬,也足夠将嶽飛部碾爲齑粉!
方臘舉起了手,卻沒有立刻揮下去,因爲他感覺到有些不對。
在他周圍,那些原本對此戰極有信心的部将們,現在似乎有些不安了,離得更遠一些,那些充當士兵的摩尼教徒,都在小聲議論什麽,而再遠處,旗幟在搖晃,塵土在揚起,起起來,仿佛随時都會潰散。
方臘定了定神,他明白這是爲什麽,眼睜睜見對方沒有出動全力,就輕易擊敗聖教軍的兩次攻擊,自己這邊軍心已經動搖了。
這個時候,逼迫諸軍前進,恐怕會猶豫不決,反給對方可乘之機。
對方最可怕的火槍隊還沒有動用呢。
想明白這一點,方臘決定暫時退軍,一個晚上的休整,好酒好肉,再加上封官重賞的許諾,相信能夠将諸軍的士氣重振起來。
“退軍,回營,明日,再戰!”
他兩字一句,下達了命令。
然後他聽到,周圍一片舒了口氣的聲音。
摩尼教退軍,嶽飛也沒有追擊,他始終明白,決定這一場戰争勝負的并不在他這裏,因此他完全沒有必要爲了更多的功勳增加自己的傷亡。
他同樣收兵,但就在回到營壘前,他回頭一望,卻看到摩尼教中軍大旗不知爲何劇烈晃動起來。
仿佛有種無形的恐懼,瞬間襲擊了摩尼教中軍。
嶽飛皺了一下眉,并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,下令諸軍回營,飽食,休息,待戰。
同樣是兩字一句,可是護衛軍這邊卻是士氣高漲。
面對二十餘萬敵軍的重重包圍,他們不但出營野戰,而且在野戰中大獲全勝,自己的損失微乎其微,衆人當然都非常高興。
摩尼教中軍确實發生了一點變故。
方臘下令回軍,他的旗将不知爲何心中發急,竟然讓中軍大旗都倒了下來,幾乎令方臘全軍軍心完全崩潰。
原本二十萬人命令傳遞就不易,中軍大旗是諸部關注的焦點,這一幕也讓方臘大驚,總覺得不是什麽好兆頭。
那旗将是他的一位堂侄,因爲勇力向來得他寵愛,此時也顧不得那麽多,披頭蓋腦一頓訓斥。等到回營之後,他将這位堂侄召到面前,沉聲問道:“方才人多,故此我沒有細問,你向來謹慎,爲何會出這等錯誤?”
旗将讷讷了一會兒,這才說明原因:“聖公陛下,侄兒想念家裏了……”
“家裏,什麽家裏……”
方臘本能地問了一句,這個侄子根本沒有成家,原本家中長輩已經不在,哪裏有什麽家裏?
但旋即他明白了,臉色微微變白:“你在杭州養了家小?”
那旗将露出羞愧之色,卻不敢隐瞞,他随方臘起兵,又是方臘親近之人,自然會有人趕上來拍馬屁,所以他不但養了家小,而且不隻一個,足足三房妻妾,就在杭州。
其中一房已懷有身孕,方才他就是思念家小,急着回來。
象他這樣的決不在少數,摩尼教中高層原本貧困,如今乍得高位,哪有不養嬌妻美妾的。而且一向吃慣了苦,此時搶了财富,自然要享享福。
方臘面色一沉,喝斥了那旗将幾句,可是心裏的陰影卻如同烏雲一般,怎麽也無法散去。
不僅是自己這位堂侄,他全軍主力的家人都在長江以南,此時年關歲末,這些人大多數都不是職業軍人,對于家鄉的思念是不可避免的。
打發走那旗将後,方臘召集諸部首領,商議接下來的對策。聚将鼓響了不久,諸部首領都趕了來,但是還沒有等方臘開口說話,外頭傳來了奇怪的聲音。
象是騷動,又象是營嘯。
方臘心中的警兆更甚,他們今日雖受挫,卻因爲收兵及時,軍心并沒有完全喪失,應當不會發生這種情形。他披起裘衣,正待起身,剛剛被他趕出去的堂侄卻又跑了回來,臉色蒼白難看。
“聖公,伯父,皇帝陛下……周铨奪了杭州!”
這個消息一出,方臘呆在那裏,整個人仿佛變成了木頭。
他猛然意識到,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。
明知道周铨擁有最強大也最龐大的海軍,明知道周铨習慣了登陸作戰,明知道周铨擅于大戰略,自己還是犯了錯誤,将主力集中于江北準備北伐,卻令後方空虛,給敵予可乘之機!
“不,不對,不對,我在杭州尚有近十萬兵力,周铨能抽調多少兵力,他的兵力有限,這一定是謠言,對了,是嶽飛放出的謠言,呵呵,現在這種情形下,想要用謠言詐我,不愧是擒了阿骨打的名将,隻不過,這點區區的手段……區區的手段怎麽能奈何我?”
好一會兒之後,方臘喃喃自語,神情恢複鎮定。
可他那位旗将急了。
“伯父,報信的人已經到了,是從鎮江來的,他說,周铨的艦隊已經進入長江,眼見就要封鎖江面,若是被他們攔江截斷,我們可就,我們可就……”
說到這,這旗将聲音裏都帶着哭腔了。
摩尼教六十萬衆,泰半都是江南之人,若是被周铨的海軍截斷長江航道,他們無法渡江返回江南,這消息傳出去,用不着打,軍心就自潰了。
“這不可能的,來人,将報信者殺了,他肯定是官兵派來的,不,是周铨派來亂我軍心的,殺了,殺了,通通殺了!”
方臘聲音極大,甚至都有些聲嘶力竭。
旗将卻愕然相望,然後苦勸道:“伯父,當不會假……”
營中除了他們伯侄二人,還有别的将領,此時一個個神情各異,方臘不用看,隻用眼角餘光,就感應到氣氛不對。
铮!
腰刀出鞘,他毫不猶豫揮了出去,将這個愛若親子的侄兒首績砍了下來。
“朕說了,壞我軍心者皆斬不赦!”方臘拎着帶血的刀,環視帳中,營帳裏諸部首領紛紛垂下眼,一時之間,滿帳俱寂。
“傳令下去,整軍,全軍出戰,速戰速決,滅了嶽飛,然後北上海州!”方臘厲聲又道。
“聖公!”
“陛下!”
這一次,營中諸将裏終于有人開口,但與方臘那還帶着殺意的目光一對,衆人到嘴的話就又咽了回去。
“你們派親兵去傳信即可,至于諸位,與朕在一起,且看朕如何……獲勝吧!”方臘緩緩道。
随着他這話語,不安和騷動在大帳中滾動起來,不過在方臘帶血的刀光下,這種不安和騷動很快平息了。
然後,剛剛才回營的摩尼教諸部,又接到了出擊的命令。方臘帶着各部首領,再度騎馬出了營地,面對着肅肅的北風,他神情比這刀割般的寒風還冷。
因爲他知道,他敗了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