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世忠教訓完了部下,喘了口氣,随手将身邊衛生兵端的壺抓來,猛地灌了一口。
那衛生兵露出一臉爲難之色,而韓世忠用力咽下壺裏的液體後,一本正經地瞪着他:“唉呀,軍中不能飲酒,你這厮怎麽拿壺裝了一壺酒!”
“那是包紮傷口消毒用的,不是酒……”
“那好,我再來一口,既然不是酒,就不算我在軍中飲酒了!”
韓世忠真的又灌了一口,然後長長打了個嗝。周圍衆人不是搖頭就是苦笑,誰都拿這潑韓五沒有辦法。
定了定神,韓世忠再度開始發号施令,周圍諸将被他指揮出去,或攻或備,要乘着撕開金人防線之機,迅速擴大戰果。魯琛見他雖然滿嘴髒話,可是指揮起來,手下諸将都是各得其分,轉眼間便都領令而去,心裏對韓世忠更好奇了。
“這位韓團正,一直如此?”他向葉平問道。
“今日還算好的,他跑衛生兵那裏偷酒喝,爲此可沒少受罰。”葉平嘿嘿笑着,壓低聲音道:“不過他打仗确實猛,莫看方才他攻堅時如此淩厲,實際上他最擅長的還是防守。”
魯琛可是不明白,爲什麽身爲将領,攻堅與防守還有區别。
“我要過去和他說幾句。”他向葉平道。
“别别,你在這裏看看可以,偷聽幾句都無妨,但湊到他面前去……除非你能将那壺酒精全喝了,否則必然吃他挂落。”葉平連忙阻止道。
魯琛卻是不信。
他知道,在東海體系之中,對于報紙相當重視,就是周铨自己,也對他們這些報道員甚是客氣。周铨曾說,報紙是紙上烏台,報道員是無職禦史。因此,不等葉平再說什麽,魯琛大步走了過去:“韓團正,韓團正,我是東海商報報道員……”
他的呼聲讓韓世忠愣了一下,往這邊望過來,然後皺着眉對親衛道:“這是個什麽玩意?”
雖然韓世忠的聲音不算大,可是魯琛還是聽到了。
不等魯琛反應過來,韓世忠滿臉堆笑:“原來是位報道員,你來得正好,我這裏沒有什麽可以招待的,請喝這個……”
他走過來一把抓住魯琛,魯琛注意到,韓世忠的左手竟然缺了兩根手指,那是在激戰中爲敵人所切斷的。韓世忠力氣極大,魯琛本想掙紮一下,可是仍然被韓世忠将手中的壺塞了過來,直接塞入口中,然後幾大口酒精就被灌了下去。
酒精不是酒,那力道,可不是普通人能夠忍受的。魯琛先是劇烈咳嗽,然後整個人迷迷糊糊倒下去,韓世忠看了他一眼,擺了擺手:“帶下去,這等人物,最是麻煩,葉平,你小子不要躲,老子看到你了,把這樣的麻煩玩意帶到我這裏來,你膽子倒是不小!”
葉平嘿嘿幹笑,向韓世忠施禮:“我自請爲沖鋒隊員,願以将功贖過!”
“有多遠給我滾多遠,老子自己想要當沖鋒隊員都沒有機會在這……少廢話,讓後邊準備好酒肉,再有一天,老子要讓吳乞買跳舞給老子侍酒!”
被韓世忠看中的吳乞買,面色猙獰,雙眼幾乎要噴血。
“斡離不人呢,爲什麽斡離不還沒有來,他不是說了,要帶我的部隊一起來救我麽?”
他咆哮的聲音,讓底下女真諸将一個個面色發白。在他面前,倒着一具屍體,正是傳遞消息的那位親信。
衆人都清楚,斡離不肯定是借着這機會,奪走了吳乞買的軍權。
金國因爲立國不久,所以保留了大量女真部落的傳統,比如說兄終弟及之事。阿骨打之後,理當由吳乞買來繼位,可是阿骨打的幾個年長兒子,從斡離不、兀術到繩果,對此心中都有所不服,覺得既然已經建國,就應當按照漢人的傳統,父死子承。
但吳乞買是阿骨打諸子難以逾越的一道障礙。
現在吳乞買自己出現失誤,兵權落入到斡離不手中,斡離不肯定不會放過這機會的。
“他難道就不知道,如今我們大金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時,就不知道若我敗亡,他也難逃一死嗎?”吳乞買又吼道。
吼聲未止,他耳畔就聽得隆一聲巨響。
這是一聲炮響,緊接着,喊殺聲響起,迅速向他所在的縣衙外土地廟過來。吳乞買身體一顫:“怎麽回事?”
“完顔術真敗了,被漢軍殺死,他那邊的防線徹底垮了!”有人向他禀報。
完顔術真是他手下的一員悍将,奉他之命守着一道街壘,吳乞買心中飛快地轉了一圈,頓時明白,這意味着他的防線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漏洞!
以這些日子同韓世忠交鋒的感覺來看,漢軍必然會順着這個漏洞向裏突,一直插入他的要害爲止。
“該死,都随我來,最後的時刻……到了!”
方才咆哮與報怨沒有了,吳乞買隻罵了一聲,便披甲而起,手則狼牙棒,大步向着土地廟外而去。
這幾日的激戰,湯陰縣中的百姓大多都已逃走,完好的建築也已經沒有多少,許多地方都有縱火的痕迹。這原本就是一座小縣城,放眼過去,幾乎立刻就可以看到邊際城牆,吳乞買向着東邊望了望,看到樹在東門城樓上的紅色旗幟,瞳孔就習慣地收縮了一下。
那是護衛軍的旗幟,他是多想将這些旗幟拔下,将護衛軍全都趕出湯陰。
土地廟裏的諸将跟着他出來,一個個神情肅然,大夥和他一樣明白,這是決戰之時了。
大約有五百名女真人聚集在一起,他們身着重甲,雖然比不得鐵浮屠,卻也一個個如同鐵偶一般。
這是吳乞買拼湊出來的最後精銳,若不是決戰,也不會拿出來。
吳乞買咳了一聲,想說一番振奮軍心的話語,可是怎麽也說不出來,到最後,隻是一句“大金生死,在此一戰”。
然後他聽到遠處傳來歡呼聲,他向那邊望去,隻看到在南門處,原本懸着的大金旗幟飄然落下,取而代之的是護衛軍的紅旗。
他心一沉,果然如他所料,護衛軍全線進攻了。
“随我來,誅殺敵将,我軍必勝。”他又說了一聲,然後向着完顔術真原本鎮守的防區趕去。
以他對韓世忠的了解,韓世忠此時肯定将他的全部有生力量都投入到這裏,韓世忠将此當成徹底擊垮吳乞買的機會,但吳乞買同樣覺得這是自己的機會。隻要能在這裏正面擋住韓世忠,将之擊敗或者擊殺,則此戰還有轉機!
“韓世忠……不曾想,漢人中有個嶽飛,還有個韓世忠!”
他心裏喃喃說了一聲,然後就将這念頭抛開。
五百名鐵甲兵密布于街上,當他們穿過街巷向前推進時,當真讓人覺得有種密不透風的感覺,給人很大的壓力。
在推進了不到百丈,吳乞買就與漢軍相遇了。
一支突得最前的漢軍,被女真人纏住不得脫身,眼見這大隊人馬趕到,他們似乎是知道難以幸免,不等上級傳來的命令,便主動開始收縮,一直縮到一條死巷之中。
他們僅有百人不足,被吳乞買的五百鐵甲堵于死巷内,可是面對這種情形,對方不但沒有崩潰,反而一闆一眼地開始就地制造街壘防禦。看到這一幕,讓吳乞買頭都有些疼了。
這是他對護衛軍最大的印象,這支部隊擁有非常頑強的基層軍官團,在任何情況下,這支基層軍官團總能成爲部隊的主心骨,哪怕失去了高級将領的指揮,他們也能夠做出比較正确的反應。
他們女真人打了這麽多年,才搞出猛安謀克之制,與此就有幾分相類。隻不過女真的猛安謀克還隻能普及到高級将官,卻不能普及到底層軍官。
吳乞買不知道周铨是從哪裏找來這麽多合适的基層軍官的,聽兀術說,周铨有自己的軍校,莫非這就是那名爲講武堂、伏波堂培養出來的?
吳乞買猜對了。
這支突進的沖鋒隊,正是搜尋女真主力所在的部隊,而葉平就在其間。
韓世忠終究還是讓他加入到沖鋒隊中,他們一路掃蕩開道,戰到這裏,見着那五百重甲,便知道遇到了金人最後的主力。
他們隻有百餘人,而金人僅重甲就有五百,加上其餘步騎,數量足有兩千,算得上是吳乞買最後的力量了。
面對這種情形,軍銜在衆人中最高的葉平毫不猶豫接管了指揮權,将沖鋒隊員聚攏,憑借着一個死巷,再推倒了幾座牆,形成街壘死守。
吳乞買隻有消滅他們才能離開,可是要消滅他們談何容易!
足足一刻鍾之後,這些護衛軍沖鋒隊已經倒下了一半,葉平自己也重傷昏迷,但是女真人倒下的更多,而且最重要的是,哪怕進行了三輪攻擊,女真人仍然沒有達到他們的目的。
既不能消滅這支護衛軍,也不能将之驅走。
就在狂怒中的吳乞買再度下令進攻時,在他的側翼,卻傳來凄厲的号角聲。
這種号角,吳乞買也不陌生,這些天裏,他聽過許多遍,每次傳來,都意味着護衛軍會發起殊死沖鋒。
他猛然回頭,卻發現自己的側翼不知何時出現了漢軍的身影,就在他被沖鋒隊吸引時,韓世忠同樣率領親衛,完成了一次迂回,在最恰當的時候,出現在最恰當的地點!
一道道激流,從數條街巷中沖了出來,狠狠撞在金人的隊伍之上,瞬間就将吳乞買的最後力量沖得千瘡百孔。
“死!”吳乞買隻看了一眼,便知道大勢已去,他悲憤地吼了一聲,向着迎面而來的漢軍沖去。
“韓五在此,吳乞買何在,乖乖投降,送你與阿骨打團聚!”然後,他聽得對方軍中,不知多少人用女真話在大叫道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