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爲金人隔絕了道路的緣故,周铨暫時還沒有接到北面的情況,他隻能從事先的安排推斷,嶽飛、韓世忠和葉楚已經開始行動了。
連接十餘日,金人即使不攻城,夜間也少不得騷擾鼓噪,吵得城裏人無法安心睡眠,昨夜也不例外。倒是周铨,除了第一夜夜襲之外,此後都休息得很好。
“宗公請我?”他大早起來,在院子裏活動了一下筋骨,便聽得有小吏來通禀道:“有何事?”
宗澤這些時日,不是有軍情,一般不會打擾他,故此周铨會有此問。
“不知道。”那小吏對此一無所知。
周铨匆匆趕到城頭,卻看到宗澤滿眼血絲,瞪圓了眼睛,望着遠處。
與周铨不同,這些時日,宗澤沒有睡過一個囫囵覺,便是打盹,也是在城頭和衣而睡。
見周铨趕到,宗澤放下望遠鏡,沉聲道:“濟國公請看,金人是不是退走了?”
周铨也舉起望遠鏡,向着遠處的敵營望去。
爲了避免再被城中襲擊,金人的營帳向後撤了五裏,距離應天城有十餘裏,不借助望遠鏡,隻憑肉眼很難看清裏面發生了什麽事情。
即使是用望遠鏡,也隻能看個大概。周铨端詳了好一會兒,向宗澤問道:“宗公可曾派人前去打探過?”
“我募得勇士缒繩下牆,前往近前窺其虛實,但不等抵達,都被敵騎所驅回——情形很不對,昨夜時敵軍人馬喧嚣了一夜,我原本以爲是騷擾,或者可能乘我軍疲憊夜間攻城,但結果并無動靜。早上來看,雖然敵營中旌旗依舊,但活動的人影卻少了許多,而且往常此時,金賊必然要來試探一番,今日卻到現在都未曾出營。”
周铨眯着眼點了點頭:“與我所見相同,宗公猜的應當不錯,金人退軍了。”
宗澤召他來可不是爲了看這些疑點的,而是請他來确認,金軍主力是不是已經撤走。
聽得周铨這樣說,宗澤臉上泛起微微的紅色:“若真如此,那就太好了……”
“是真是假,一試便知……我這些日子不與宗公同上城頭,等的就是這機會,宗公,請下令開東門,讓我出去試探一番,若金人真走了,我就吊尾銜擊,若是金人故弄玄虛,還請宗公注意接應我,實在不成,我就順鐵路東去。”
宗澤正是此意。
當周铨帶領三千軍士出東門時,那邊金營突然亂了起來。
不等他的部隊逼近,整個軍營,不知多少人沖了出來。
周铨督軍而前,正待與這些人交戰,卻看到他們紛紛跪倒,一個個棄刃舉手。
“逃了,全部逃了!”
“昨夜金人逃了,我們都不知道!”
“我們要降,我們原是漢人,我們要降啊!”
周铨心裏沒有多少歡喜,反而煩躁起來。
金人退去,是在他意料之中,但退得這麽幹淨利落,卻非他所能預料。原本他是想着,憑借自己,将金人吸引在應天城下,讓對方的主将心生猶豫,給北面的嶽飛、韓世忠争取更多的時間。
結果對方抛下部分漢奸軍爲疑陣,自己卻跑了。
聽這些僞軍的口氣,金人已經退了大半夜,此時去追,應當能夠追上。隻是以對方如此果決的态度,周铨懷疑,對方會舍掉一切辎重,迅速遠離。就算自己追上,隻怕對方也會斷尾求存。
不管怎麽說,總得追上去試一試。
因此他一揮手:“休要理睬他們,我們循迹追擊!”
将這些自稱投降的漢奸部隊扔給宗澤來收拾,他帶着部隊向北追去。金人連夜撤退,留下了大量的痕迹,如同周铨所料,他們一邊走,一邊抛棄攜帶的辎重,最先扔下的是那些布帛細軟,而且金人有意将之翻倒在路旁,若換了别人,想要去拾撿這些細軟,但周铨卻瞄都不瞄一眼。
“有不少是咱們東海商會出産的啊。”有人小聲嘀咕,然後步子更加緊了。
在布帛細軟之後,便是金銀銅錢,甚至有一箱箱的銀圓,傾倒在地上,混雜在泥土之中。不少還灑落在溪水裏,要想将它們撈起來,恐怕會花不少時間。
斡離不做傾倒這些時心情,一定有些不舍。
但周铨隻是冷笑:“黔驢技窮了吧,竟然試圖以此來亂我軍心,繼續追擊,不要停留!”
諸軍繼續前行,再看到的就是軍械,甚至連火炮都橫七豎八扔在路上。
對此周铨更是噗之以鼻,金人的這些銅炮,少數自造,多數繳自遼國與大宋,在周铨看來這些都是廢物,打得響些的炮仗,在戰場上的實際作用有限。
因此他仍然是置之不理。
再往後,金人連糧草都扔下了,可以想見,他們惶急到了什麽地步。
見此情形,周铨更無疑惑,再次催促道:“金人逃不了多遠,追!”
他卻不知,就在距離他們前不過十餘裏處,一個河汊口外樹林中,近萬金兵正埋伏于其中。
完顔撻懶瞪着南面,眼睛都不眨一下。
“宋人真會追來?”旁邊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。
“換作别人,或許不敢追,但應天府裏的宗澤和周铨,卻定然是要派兵來追的。他們害怕我們殺個回馬槍,兵力不多,肯定是周铨的那三千人馬……哼哼,這一路追來,我們跑得快,他們也追得急,所以肯定不會攜炮。到時候,若能擊敗他們,我們北行無憂矣!”
完顔撻懶是阿骨打的堂弟,亦是軍中宿将,當斡離不決意北歸馳援阿骨打時,他便自告奮勇要求斷後。但是斷後歸斷後,他并不想被動挨打等人追上來,相反,他更希望設伏,将膽敢追擊的漢人擊敗。爲此,他甚至說動了斡離不,将北歸不易攜帶的辎重沿途扔下,既可以遲滞宋人行動,又可以驕怠對手。
遲滞沒有做到,但驕怠這一點,周铨确實是稍稍有些大意了。
但完顔撻懶如蟑螂捕蟬般等待周铨上鈎之時,卻不曾想到,在他的側後方,一座緩坡上,緩緩升起了一個汽球。
“如何,看到什麽了嗎?”
“沒有……不對,不對,那邊林子上空,有鳥在盤旋,可是卻不肯落下,看來林子裏果然有人!”
聽得熱汽球上斥侯的話,解寶撇了一下嘴:“莫非是等我們的?”
“定然不是,我們看到了,方才金人的主力都向北而去,這些人肯定是埋伏起來準備對付追兵……”
斥侯的提醒讓解寶神情從滿不在乎變得肅然起來:“不對,若是從應天追來……那肯定是周公,不好,周公有可能落入金賊埋伏!”
想到這裏,他跳了起來,看了看自己身邊,挑了兩個騎術最好也最機靈的,令他們加速繞道前去提醒,同時又将其餘信使派出去,把分散的諸部再度召集起來。
不等他的人召集齊整,汽球上的斥侯便看到了周铨部帶起的煙塵。
也不知道自己派出的信使是否及時趕上通知周铨,解寶喃喃罵了兩聲,他如今無法判斷出埋伏的金人有多少,但可以肯定一點,一定是比應天府裏追出來的人要多。
“看清楚旗幟了麽,追來者何人?”
“是周公,是周公的旗幟!”熱汽球上的斥侯叫道,聲音裏也透着緊張。
“不管了,準備攻擊!”解寶又罵了一聲後道。
金人的打算他已經看明白了,當周铨部趟水過小河時,他們半途截擊。在弄不明白周铨是否接到消息的情況下,解寶唯一的選擇,是在周铨趟河之前搶先攻擊,讓周铨知道這邊有埋伏。
這樣一來,必然會令解寶部陷入困境之中,對方既然敢埋伏身爲甲種部隊的周铨部,對付他這不過數百人的乙種部隊,更沒有問題。
可到此關頭,解寶隻能如此。他甚至敢肯定,若是他決意坐視周铨落入陷阱,隻怕下一刻就會被自己的部下擒住,奪走指揮權。
包括他在内,這支部隊對周铨本人的忠誠是毫無疑問的。
但就在這時,他卻聽到上頭汽球上斥侯叫了起來:“等一等,我看到了一面旗幟……一面……火字旗!”
“火”字旗表示火攻的意思,行軍之中,不可能打出來,而現在周铨部不僅打出了火字旗,那旗幟還很大,明顯是臨時加工過,爲的就是他們在遠處也能夠看得見。
解寶與幾名部下一商議,大緻猜出了周铨的想法。
“此時正值北風,去上風頭縱火,将金人熏出來……到時候半渡截擊的就是我們,不是金賊了!”解寶道。
這正是周铨之意。
在接到警告之後,周铨問明地形,便做出這個決定。或許無法追上斡離不的本部,但他留下斷後的這支部隊,一定要徹底消滅!
眼看就要到河汊處,周铨瞄了一眼河對面的樹林,這片密林據說屬于楊戬,正是畏于楊戬淫威,所以百姓不敢入内樵采,讓它長成這模樣。
“止步,列陣!”到了河畔,他下令道。
這邊沒有立刻渡河,立刻引起了完顔撻懶的警惕,隻不過他的警惕此時已經晚了。
“火,火!”在他身後,突然有人喊了起來。
完顔撻懶霍然回頭,卻見身後,濃煙滾滾,火蛇翻騰,在北風的催促之下,一道高達數丈的火牆,正向着他們迅速逼來!
這至少是上百個火點同時着火,然後才能有如此聲勢!
望着這火,撻懶眼中滿是絕望,他決然回頭,又望着河汊對面的周铨部,他很明白,自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。
與此同時,周铨在河對岸下達了冷酷無情的命令:“張弩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