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賣報賣報,大新聞,遼國已滅!”
“最新消息,最新消息,燕雲已複,那可是十六州的肥沃之地,而且多有煤鐵!”
“王師大勝,破遼軍十萬……”
如今京師報業極是發達,大大小小的報紙足以六十餘家,其中二十餘家背後都有大商會的支持,甚至有數家背後,直接就是大宋朝廷。
這也令汴京城中的賣報者數量激增,穿梭于大街小巷之中,總能聽到他們呦喝叫賣之聲,爲的不過是每天多賣幾份報紙,賺上幾十文零花錢。
王黼殷勤地将趙佶引入座位中,又轉身将窗子關上,笑嘻嘻地道:“捷報傳來,滿城皆喜,這是官家有識人之明,若因一時小挫而臨陣易将,哪裏能有這般大勝?”
趙佶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要當皇帝,就必須能裝糊塗,哪怕明知道前線傳過來的捷報是怎麽回事,趙佶還是得裝出高興的模樣。
梁師成在身邊冷冷瞥了王黼一眼,嘴角微微抽動,隻有象他這樣趙佶的貼身近臣,才知道趙佶并不是真正快樂。
“官家且稍坐,待臣去安排一番,這家酒樓中的雜劇非常出色,算得上是這一年來京中最好的……”
王黼還在趙佶面前絮絮叨叨,他今日把趙佶從宮中請出來,微服私訪,說是要體察民情,實際上就是給趙佶來介紹這邊的雜劇戲班子。
這幾年趙佶開始喜歡微服私訪,其實就是滿京師逛青樓啦,而且特喜歡嫖各大戲班子那些名角兒。事實上,這些戲班子原本就是半賣半唱,隻有一般的戲迷才将她們當成人物,權貴富豪卻是将她們視爲高級點的青樓班子。
不一會兒,底下的戲台上就咿咿吖吖開唱了。
趙佶目光一直在瞄那個名角兒,王黼則在旁不停奉承,梁師成默不作聲,李邦彥偶爾應和兩句,氣氛倒還算妥當。看情形,趙佶也對那位眼睛大得出奇的名角兒生出幾分興趣,今夜沒準就要宿在外頭了。
就在這時,卻聽得外頭微亂,緊接着,高俅沉着臉大步行了進來。
高俅身爲殿帥,執掌京中禁軍,如今還有了個樞密副使的職位,當真是位高權重。他又是天子近臣,時常也會随趙佶四處遊玩,不過今日他有公務,因此在最初時沒有跟來。
見他進來,趙佶心裏一驚,霍然站起:“燕雲那邊出了什麽事情麽?”
“不是燕雲,是河套。”高俅沉聲說道。
“河套,那裏能有什麽事情,夏賊破膽了,前些時日聽說,夏主李乾順還投靠了西面的大食教,要靠着大食教賜食才有飯吃,哈哈哈哈……”王黼在旁笑道。
托報紙的福,他這般不學無術的人,如今也知道天下大事了。
高俅雖然也是奸賊,但他至少表面功夫做得不錯,每次操典時,京中禁軍的陣列整齊倒還可以一看。因此他瞪了王黼一眼,又轉身趙佶:“種師中急報,夏賊繞道漠北,引來西面、北面諸部胡虜,兵力至少數萬,已經逼近靈州!”
趙佶呆了呆,臉色變得極度難看!
自從将夏國趕走,河套這塊富庶之地,就被大宋納入疆域之中,大宋在此設立州縣,遷移戶口,大面積種植棉花,天水商會在其中分得了最大的一塊蛋糕。可以說,天水商會在東海商會的強勢壓迫之下能夠苦苦支撐,來自河套的棉花幫了大忙。
其次就是西軍上下,朝廷爲了酬功,将河套的不少土地分給了将士,而其在接收這些新的國土時,也免不了跑馬圈地。朝廷能連續調集西軍,而西軍無大怨,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在河套這裏的好處讓西軍上下都很滿意。
大宋宣和五年五月,在賀蘭山下一大塊牧場,種浤罵罵咧咧地将手中的酒瓶子扔遠來。
自從種師道陣殁之後,種家在西軍中就有些擡不起頭來,哪怕他的父親種師中還在,卻被趕到了靈州閑置——說是在這裏防備夏人,但誰都知道,夏人被趕到了大漠對面,隻等大宋熟悉了大漠地理之後,就要将他們斬盡殺絕,哪裏需要防備了?
更何況,西軍在連續抽調兩次之後,如今還留在靈州到賀蘭山一帶的,隻剩餘不過萬餘人,并且分囤于各地,哪裏需要種師中這樣的大将在此鎮守!
種師道之孫種彥崇跟在叔父的後面,也是一臉的郁悶之色。
種師道諸子皆亡,孫輩也唯餘種彥崇一人,故此西軍有意照顧他,将他從軍中調出,說是回靈州爲種師道守孝。但是身爲武人子孫,哪裏有什麽守孝不守孝的說法,種彥崇覺得,自己上陣殺敵,才能更體現對祖父的孝思。
“叔父,要不,咱們去尋沙陀人麻煩去?”想到這裏,種彥崇從草地上坐起身子,向種浤建議道。
前些年,因爲夏被滅國,北面陰山遷來了數部,他們自稱是沙陀人,乃當初李克用後裔,與漢家是遠親。他們一來,在賀蘭山下放牧,與在黃河兩岸耕種的漢人倒沒有什麽大矛盾,隻不過小沖突還是偶爾會發生。
種浤歪了他一眼:“你想被老大人打軍棍,隻管去就是!”
種彥崇撓了一下腦袋,露出哂笑之色:“若有叔父一起,打軍棍就打軍棍吧……咦!”
他突然呼了一聲,因爲在對面,從賀蘭山的山坡那邊,一隊人馬疾馳而來。
種浤望了一眼,臉色微變,然後迅速跳上匹馬,從馬脖子上摘下望遠鏡,向着那個方向望去。
“應當是沙陀人吧,他們今日來找我們麻煩了?好,好,正……”種彥崇正在那裏唠叨,卻見種浤摘下腰間的牛角号,猛然吹了起來。
緊接着,種浤目光炯炯地望着種彥崇:“你回靈州,向老大人示警……我覺得情形不對!”
“不過是十餘騎沙陀人,有何不對,叔父,我随你一起去……”
“快給老子滾,這是軍令!”種浤一鞭子抽在他臉上:“我伯父隻有你這根苗,你這個蠢貨!”
這個時候,種彥崇也感覺到不對了。
那隊沙陀人并不象是來找麻煩,而是倉皇逃命!
他眯着眼,也舉起了自己的望遠鏡,便看到在沙陀人身後,一道長長的黑線。
那至少是兩三百騎,正追着這些沙陀人!
“阻蔔人來了,鞑靼人來了!”沙陀人遠遠地大叫。
其實他們也被遼國稱爲白鞑靼,但是這個時候,卻顧不得上去和那些阻蔔人拉關系——草原之上,弱肉強食,野蠻腥膻,象他們這樣的小部族上前去拉關系,最大的可能是男子被殺盡或者淪爲牧奴,女子則成爲别人的妻妾婢隸。
“叔父你呢!”
“蠢貨,我把他們引開,你快回去示警!”
種浤又罵了一句,那些沙陀人幹的好事,顯然,他們不願意這些阻蔔人去禍害他們部族,便将之引到了漢人這邊來!
種彥崇年輕不曾細思,種浤卻比他大幾歲,知道這意味着什麽。就在小河對岸,是天水商會和西軍數個大農莊,幾百戶漢人在此耕作,如今幾無防備,便是據莊而守,如果沒有援軍,也免不了被屠滅的命運!
所以,唯一的希望,就是如今任靈州知州、賀蘭山防禦使的種師中,他手中急切間可以調來兩三千人,若有充足的時間,則可有萬人,再征集民壯,湊個兩三萬兵力。
或許還可以憑此解圍……
種浤内心深處其實知道,這是癡心妄想。
阻蔔人怎麽會南下!
而且他們南下的話,又怎麽會隻有幾百騎!
更重要的是,種浤還是有種直覺,這些阻蔔人,可能和夏賊有關。
這一次種彥崇沒有再耽擱時間,他叫了一聲“叔父保重”,也上馬就走。
種浤則再度吹響牛角,然後,他看到遠處農莊上空,騰起了狼煙。他心中稍安,西軍于此囤田,也不是全無準備,狼煙一起,附近幾個莊子的百姓都會各執兵刃,齊聚于小河畔的一座堡寨,準備防守。
此時那夥沙陀人離得更近了,種浤冷笑了兩聲,摘下弓,回身嗖嗖嗖連接着三箭,射中了跑得最快的三匹沙陀人的馬。
那馬受傷立起,将身上的沙陀人摔下,其餘沙陀人紛紛叫罵,也有人彎弓欲射,但是種浤已經驅馬奔起來了。
沙陀人的騎術倒好,那樣摔下都沒有丢命,隻是在地上打了十餘個滾,但當他們爬起來時,卻一臉絕望。
種浤的意圖很明顯,失去馬之後,他們就無法再逃,而那些阻蔔人在殺他們的時候,多少要耽誤點時間。
至于這樣做對這幾個沙陀人是不是太殘忍,就象沙陀人毫不猶豫将阻蔔人引到漢人這邊來一樣,種浤也是毫不猶豫。仁義之心,此時若有,那就是自取滅亡!
種浤料想的不錯,那三個沙陀人多耽擱了追兵一點點時間,而借着這點點時間,種浤已經淌過了小河。
在他身後,十餘騎沙陀人跟着過了河,他們的目标一樣,就是宋人立于河邊的堡寨。
但就在種浤的馬上岸的那一刻,他聽到聲後滾雷一般的号角聲。
他駭然回頭,就看到身後那些阻蔔人中,樹起了一面綠色的大旗,旗上繡着輪彎月,而在這面旗側,則是另一面繡了“夏”字的旗字。
果然,在被驅走數年之後,夏賊,又回來了!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