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五月初三日,與濟國公、二位公主一起遊五國城,途中遇刺,有倭、麗共三十七人,麗人刺我,倭人刺濟國公。事旋起,即爲五國城百姓所擒滅。”
在印得極漂亮的信紙之上,趙構留下同樣漂亮的字迹。
不過摸着這紙之初,他忍不住就歎氣:這紙,也是東海商會的制品。
東海商會有專門的貸款項目,任何人都可以申請其撥付資金,或是開辦工場作坊,或者進行研究。雖然要經過審批,可是仍然有不少人拿到了這資金,興辦起許多小型作坊企業。其中不少搭上東海商會的順風船,迅速發展做大,比如說,生産這紙的金山紙業,原本就是三五個人的小作坊,如今卻成了一家擁有數百名工匠的大廠了。
其所造之紙種類甚多,質量又好,偏偏價格還便宜,頓時讓市場上白紙價格跌去了三分之二,有人開玩笑說,若是懷素僧生于大宋,就用不着用芭蕉來練書法了,若是歐陽修此時啓蒙,則其太夫人用不着在沙盤上教他識字了。
僅此一項,天下讀書人就都得承周铨的情,不過周铨對此似乎不怎麽在意。
想了一下紙的事情,趙構的思緒又拉了回來,然後繼續寫下去:“故人雲,一葉落而知秋,舉其一而返三。此事可見濟州虛實矣……”
那日當街刺殺的事情,到現在還旋繞在趙構的腦海之中,特别是那些百姓興高采烈地爲周铨去拼命、周铨如同拉家常一般當衆和他們說話,這讓趙構受到的沖擊,足以颠覆此前他所受到的諸多教育。
他寫下從此事可見的有二,第一就是周铨甚得民心,上下同欲,故此百姓才視其如親,當他有急難之時,百姓都願效死力。從這便可以推測出,莫看周铨手中的人口很少,最多不過百萬,但隻要需要,周铨完全可以動員出一支十萬人以上的軍隊。
第二就是周铨還是有弱點,這弱點又分爲兩層,低一層的是他手下人員繁雜,而且濟州五國城又是商業港城,往來之人太多,即使再嚴格的檢查,也難免會有包藏禍心者混入其中;高一層的也是最緻命的,是周铨沒有繼承人。
寫到“濟公無嗣,若有意外,恐麾下群雄并起,英傑争鋒,此間一切,盡成鏡花水月矣”時,趙構眼中閃動着奇特的光芒。
若真能如此,則大宋的一個遠處危機即可解之。
但同時也有些遺憾,這幾天在五國城逛,趙構也喜歡上這裏的一切,氣候适宜、風景秀麗,百姓安居生活富足,若是周铨沒有了,這一切恐怕也就沒有了。
不過他又定了定神,那日街上所見,也讓他意識到,想要刺殺周铨根本不容易。
在五國城,周铨可以隻帶着十餘個護衛上街,因爲街上的行人全部是他的護衛,但在大宋,趙構就沒見到周铨身邊的護衛少于五十個過!
按照那日嶽飛展露出來的戰鬥力來看,這五十個護衛,足以和一支兩百人的禁軍正面對沖,敗的很有可能是禁軍。
朝廷當然可以調集千軍萬馬來圍攻這些護衛和周铨,可是以大宋禁軍的軍紀,隻怕人馬一動,就有人将消息賣給周铨,那時周铨的報複将是空前激烈的,朝廷根本承受不了。
所以……
趙構又寫了下去:“故此,以濟公爲驸馬之事,刻不容緩,須盡早而爲!”
既然周铨目前無嗣,沒有繼承人,那麽就給他生一個出來吧。
哪怕周铨再狂妄,總不好以大宋公主爲妾,所以隻要将公主嫁給他,然後生出兒子來,那兒子就是嫡子,自然就有周铨的最大繼承權。
此事不能再緩,再緩下去,周铨身邊的餘裏衍等人生出兒子,有了長子,周铨未必對大宋公主還有興趣。
就算周铨故劍情深,不分正妻與小妾,大遼與大宋的公主同爲平妻,有整個大宋支持,還怕大宋皇帝的外甥,争不過失國的大遼國皇的外孫?
趙構并沒有想到,自己寫下這些時,其實已經在承認,憑他們這一代人,不可能解決掉周铨的威脅,隻能寄希望于下一代人了。
“一路行來,以兒臣之見,欲與聯姻,恐非茂德不可。”他又繼續寫道。
寫下這話時他心裏其實有些虛,因爲安德喜歡周铨的意思幾乎完全流露出來,而且她是鄭皇後的生女,在宮中的地位其實高過茂德。
可是周铨對安德雖然客氣,卻一直保持距離,倒是茂德,雖然未象安德那般往周铨身邊湊去,周铨對她卻一直禮敬有加。
而且從性格上來說,茂德不争,反而讓她有優勢。唯不争,故莫能與争,她這樣的性子,更容易引人垂憐,從而在周铨身邊後來先至。
趙構想到這裏,又停下筆,一聲長歎。
大宋怎麽就到了這地步呢,就是前幾年,還不是大勝夏國,開疆拓土麽,怎麽要将舉國安危,都寄托在一介女子身上?
他這邊猶豫之時,周铨那裏,也得到了有關刺殺的最新情報。
“日本人招供說,他們是被人雇來的,原本刺殺的目标是康王與兩位帝姬,但看到周公身邊護衛不多,他們臨時改變計劃,騙來那結高麗人,代替他們去刺殺康王帝姬,引好護衛之後,來刺殺周公。”
餘陽略有些緊張地禀報這結果,他心裏很是惱怒,此前周铨透出的口風,在将黎清調走之後,他就可以接任濟州總督,算是這麽多年辛苦總算熬出頭來,可偏偏這時出現這種事情!
這些日本倭子,該死!
所以這幾日審問之時,刺客們可沒有少吃苦頭,餘陽原本就是山賊的軍師出身,十年前折騰人的手段,現在重拾起來,倒是讓他過了一把瘾。
哪怕這夥日本人招供了,什麽都沒有隐瞞,卻仍然被他炮制了一番。
若不是怕周铨要親自提審,這些在餘陽看來根本就是渣滓的家夥早就全完蛋了。
“幕後指使呢?”周铨又問。
“幕後指使做得很隐密,他們是通過兩重中間人與日本人聯系,其中一重中間人已經被滅口。不過,我們還是找到了點蛛絲螞迹,判斷應當是金人做的。”
周铨揚了揚眉,這并不讓他意外。
他雖然樹敵不少,可是如此迫切想要刺殺大宋皇子、離間他與大宋關系的,莫過于金人。
“公告此事,斷絕金人與日本的聯絡,将在日本的金人全發賣到北海島去充作牧奴。”周铨毫不猶豫地下令。
同時他不無惡意地一笑,兀術那厮現在不知是否還在日本當他的總督,若他也在的話,去北海島放羊,爲華夏的乳肉制品貢獻他的一份力量吧。
“那島上的金國商人呢?”餘陽問道。
“那些人加強監視就是,他們願意來這裏做生意,把錢送給我們,我們爲何要拒絕?”周铨哈哈一笑,餘陽還是沒有領會他的意思。
收拾日本的女真人,真正目的不是爲了洩憤,而是有利可圖。完顔兀術經營九州島,弄得很不錯,不少良田、牧場都歸屬了女真人,而當地的日本人被殺得殺賣得賣。
換言之,女真人把壞事做盡、吸引了不少仇恨,而他們種下的果樹上果實累累眼看成熟了,這個時候,以刺殺事件爲借口,周铨要去摘果子了。
至于女真人會不會同意、是否老實,周铨半點都不在意。
“把李寶調回來,以嶽飛爲營正,負責掃蕩九州島上的女真人。”周铨又下令道。
此時濟州的護衛軍已經擴充到了近三萬人,在流求輪戰了近六年,将流求食人生番幾乎都殺剿滅盡,隻餘下溫順歸化的部族。他們也該換一個對手,而嶽飛也可以放出去展示一下他的軍事才華。
至于周铨本人的安危,有李寶在,也不必擔心。
跟在他身邊的嶽飛聽得這個命令,冷竣的面上浮起一絲笑容:“是!”
待餘陽走後,嶽飛也出去,一直沉默不語的白先鋒忽然起身:“周公,女真要南下了。”
周铨點了點頭:“是!”
此時大宋與女真還是盟友,雙方共同對付遼國,可是女真人卻意欲離間大宋與周铨的關系,唯一的可能性,就是女真人要南下了。
再聯系到耶律延禧那兒得到的消息,周铨可以斷定,女真人南下不是今年就是明年。
“女真人若是南下,周公……大宋當如何是好?”白先鋒緊緊盯着周铨,希望從他這裏得到一個回答。
大宋如何……當然是亡了,周铨在白先鋒與董長卿面前,已經不怎麽掩飾自己對大宋朝廷的鄙夷,也不隐瞞自己想要取而代之的野心。
他隻是在等待時機罷了,現在他的地盤上能夠提供的人力還少,還無法撇開大宋舊有體制,建立完全新的政權。
“大宋且不說,那麽,大宋……中原的百姓呢,河北、河東,都會成爲戰場,汴京會成爲廢墟,數以百萬計的百姓……當如何是好?”白先鋒又問道。
周铨皺着眉,臉上的笑容沒有了。
他想到自己當初初到這個時代時,在繁華的汴京街道上暗中立下的志向。
若讓女真人摧毀大宋,他再在大宋的廢墟上重建起一個新的中華,那麽事情會好辦得多。
絕對不會讓趙構再跑到江南去建個喪失華夏尊嚴的南宋******。
可是真這樣的話,中原的百姓怎麽辦?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