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麻勿對着那地圖說話時,心裏卻有些驚駭。
這地圖是他見過最精緻的一張,不僅有大宋這邊東亞諸國,還包括了大食地區、東北部非洲,雖然精确度有差,但大緻海岸邊界都畫了出來。
這也可以看出周铨對這些地方的關注。
他們正在看着地圖時,遠處,一群人緩緩走了過來。
這是一群日本人,他們爲首者盯着趙構等,眼中隐隐閃動着兇芒。
如今的日本亂成一鍋粥,除了幾個租界在火炮保護之下還算太平,其餘地方都是打成一團。
平家和源家打,地方的土豪與平、源二家打,僧人與土豪打,不同宗派的僧人之間相互打,而農民舉事弄的一揆,與這所有人都打……數年殘酷的戰争,讓日本出現許多流浪的人們,他們爲盜匪、當苦工,有機會也會充當殺手刺客。
這隊日本人便是如此,他們原本不是一起的,跟着人當仆傭、苦力或者水手,這樣才混到了濟州,呆在碼頭上充作苦工,偶爾也接一些走私、盜竊之類的私活兒。
“****君,就是那個家夥,他就是我們的目标。”一個頭發發卷的日本人低聲道。
“我知道,山口君,你看旁邊,周铨在那裏!”
“我也看到了,那個來自地獄的惡鬼之王!”
周铨在日本有很多綽号,不過對于舊體制中的日本人來說,最常用的就是來自地獄的惡鬼之王。
在日本人看來,日本如今的混亂,全是周铨一力所爲,而諸國的入侵,也是周铨所緻。
凡事一體兩面,日本變成這模樣,在大失其國元氣的同時,也令其國内的民族主義思潮開始泛濫,仇外、排外之事屢有發生。若是葉楚此時再入日本,還想象上回一般,睡遍日本各地名姬那是不可能了。
“你覺得……這是不一個機會?”這些日本人停了下來,看起來是在與路邊一家店的店主交涉,但其中一人卻低聲開口道。
“什麽機會?”
“天誅魔王的機會!”
衆人悚然動容。
雖然對周铨恨之入骨,但這同時,他們對周铨也畏之若虎。因此他們雖然不法,卻在周铨面前天然膽怯,直到有人說了這一句,他們才猛然想到,周铨也是人,也能被刺殺!
現在……似乎就是一個機會?
“我們有二十多個人,大夥都知道是來找機會殺那個宋國皇子的,隻要歪一歪手,就可以将魔王一起除掉,那樣的話,我們日本的苦難就會結束了,在出現新的大魔王之前,他們先要内鬥,國内的義士們就可以振作起來,将他們全部趕走。我們甚至可以學到魔王的手段,反攻入濟州和大宋……”
出主意的那人聲音有些發顫,目光閃動,也是極爲激動。
“這樣一來,我們必死無疑啊。”有一人道。
“諸位,你們怕死麽,我可不怕,原本我家是服侍公卿的武士,如今卻淪落至此,活着也沒有什麽意思了。若是咱們能仿效宋國的專諸、聶政,一擊得手,哪怕死了,也能名垂青史,諸位,三途川或者黃泉比良坂上再見!”
他說完之後,竟然起步要行,就要向周铨那邊靠過去!
立刻被同伴七手八腳拉住:“蠢貨,要動手也要謀劃周全,争取能夠一舉得中,否則驚動了他,我們還怎麽能得手?”
“那怎麽辦,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!”
“我們人手還是不夠,看他們模樣,是要陪着宋國的皇子到處去玩的,有一個地方他們必去,到那邊動手更好辦些!”一個日本人道。
“你說的是……哪裏?”其餘日本人問。
“你沒見着麽,宋國的兩位公主也來了,女人總要買東西的,還有比那裏更吸引女人麽,一條街都是女人服飾,咱們多準備一些人手,隻說有人……就是周铨要殺大宋皇子,将注意力吸引過去,然後……”
此人一邊說,眼睛裏一邊還閃動着陰險的光芒,那些日本人聞得此語,都是連連點頭,個個叫好。
他們一群人聚在這裏,早就落入嶽飛眼中,嶽飛眉頭皺了皺,心中有些不喜。
在嶽飛的房間裏,可是有周铨手書的“壯志饑餐胡虜肉、笑談渴飲匈奴血”十四字,他是個大中華主義者,對于一切胡虜夷狄,都心懷不喜。
除非對方能夠接受漢化,願意歸化爲華人。
而且這二十多人雖是身材矮小,可畢竟都是青壯,時不時還往這邊瞥過來,自然讓嶽飛更是警惕。
好在他們與那路邊的商家争執了幾聲,似乎是爲了腳錢的事情,然後一個個轉身離開。
嶽飛一直盯着他們,直到這些人出了視線,才收回警惕的目光,若有所思。
此時周铨還在應付蒲麻勿:“也就是說,你是受了那個什麽哈裏發之命,來尋求幫助的?”
“正是,正是。”
“唔……”周铨猶豫了一下,想來那位哈裏發也是病急亂投醫,這樣弄一下,并不是真指望能從大宋這得到實質性的幫助,隻要能夠讓大宋牽制住夏國,他們就心滿意足了吧。
周铨也騰不出手來收拾那邊。
在周铨看來,中東一帶豐富的石油是肯定要插手的——現在沒有用處,可是百年之後呢?
所以,那塊地方,必須要控制在自己的手中。隻不過,十年,甚至二十年之内,他的主要精力都會是在東亞這邊,那裏還伸不出手去。
既是如此,就讓那邊打得更熱鬧些吧。
“我可以以低價向他們提供一批武器,刀劍甲胄都行,你是見過我們的刀劍甲胄吧?”
“見過,見過!”蒲麻勿樂得合不攏嘴來。
大食人不是沒有好鋼鐵,他們從印度那邊買來鋼料,鑄成大馬士革劍,在這個時代,這幾乎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器。但是,印度生産的鋼料畢竟有限,而且大馬士革劍需要專門的匠人精心打造,與如今大宋批量生産的鋼制武器相比,質量雖然更好,可抵不住宋人的數量多。
更何況宋人還可以批量生産甲胄!
武器生意向來是最賺錢的,蒲麻勿很清楚這一點,因此才會如此歡喜。他心中已經在想象,今後自己的船隊攜帶着絲綢、瓷器、工業品、武器,抵達綠衣大食一帶,然後再換成象牙、黃金、寶石、乳香等等,将之運到大宋來。
這一路來去,雖然耗時可能要一年,可所賺起的利潤,至少是三倍!
如今整個南海周邊的貿易幾乎都被中國商人掌握了,來自流求的東海商會護衛艦,時不時還出現在南海商道上保護中國的商船,這一條通往綠衣大食的貿易線路,對大食商人來說将是彌足珍貴。
不過蒲麻勿也明白,按中國商人這般貿易法,遲早一天,包括印度各國在内的貿易,也都會歸中國人控制,隻希望在那天來臨之前,他就賺足了幾代人的錢财,然後在大宋尋個好的地方定居,從此成爲一個地道的華夏之民。
“這個,濟國公,兵甲乃國之重器,不宜……不宜售與他國。”趙構聽得頭大,吞吞吐吐地道。
若是這大食商人根本不去大食,轉手将這些兵甲賣給周邊的蠻夷,或者直接賣給大宋的匪類,這可就成了大問題!
周铨卻是一笑:“百姓手中便是有刀有劍,隻要沒有弓弩,三五個弓手便可以将之擊殺,何必擔憂這個。若是連這些東西都擔憂,那菜刀亦可以傷人,莫非家家戶戶買個菜刀都須去朝廷報備?”
趙構臉露尴尬之色:“我聽到了這事,總得說一口……至于國公如何想,那就非我這等庸人能夠影響的了。”
這厮倒是狡猾。
周铨懶得理他,又問了蒲麻勿一些塞爾柱帝國的事情,蒲麻勿倒是知無不言,隻不過他的話裏有幾成可靠,就隻有天知道了。
“你幫我多打聽那邊的消息,我以後會在那邊尋找同盟,哪些勢力能對我有幫助,我會派文吏與你聯絡。”問了幾句,看到兩位公主已經買好了東西出來,他便将蒲麻勿打發走了。
接下來就是陪女孩兒逛街,反正兩位公主是到一個地方都要去逛,趙構往往則是拉着周铨問東問西,有時候也會攔住店鋪裏面的夥計、街上的行人問一些話。
諸如這些百姓收入如何,每月支出幾何,還有家中幾口人,兒子是否入學……他問的倒是挺詳細,周铨也沒有阻攔,隻是嶽飛安排了兩個護衛,對他寸步不離身。可是這兩護衛也沒有幹涉他問問題,更不曾影響被問者。
所以趙構聽到的一些回答,明顯來自這些普通人的真心。
越問趙構就是越是驚心。
這些普通人到濟州來時,都是兩手空空,最初擠着擁擠的集體宿舍,到後來搬進可供一家老小湊全的公租房,再到部分有了自己的“公寓”,他們的衣食住行,都是從無到有,漸漸豐足。
但他們也有煩惱,不少人就抱怨,自己賺的錢總覺得不夠用,可是再不夠用,也無非是不能多出去下幾頓館子、不能多去劇場看幾出戲劇,或者不能出海與家人一起去日本、高麗遊玩,而不是抱怨吃不飽穿不暖。
更可怕的是,所有的抱怨之後,便是憧憬:明年我工作更努力些便能升職,薪資增加了,這些想要的就都有了!
這是一塊生機勃勃充滿希望的土地,而與之相比,大宋官員治下的百姓,對于自己的未來,則沒有那麽強烈的信心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