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頓好趙構與兩位帝姬其實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。
周铨對趙構沒有什麽敬意,隻是面子上的客氣罷了,事實上在艮嶽縱火事件之後,他與趙構暗中達成的脆弱聯盟就崩散了。
但兩位帝姬不同,她們身在深宮之中,外邊的事情,與她們無關,特别是茂德帝姬,毫無疑問,周铨是對她有好感的。
不僅因爲她的絕世姿容,更是因爲她在艮嶽火災之後的那句話。
别人隻以爲茂德是在爲他尋了個借口開托,卻不知道,茂德那句話是說到他心裏了。
艮嶽有他的心血,他如何舍得縱火燒了。
汴京有他的心血,他如何舍得被胡虜賊寇毀了?
這個天下有他的心血,他如何舍得被一些奸佞愚頑之輩給糟蹋了!
餘裏衍隻顧着與自己父親說話,還有去見母親,因此安頓二位公主的事情也就落在了周铨身上。
五國城如今是東海中最重要的港城,往來于大宋本土、流求、日本、高麗還有遼、金的商船,多數會在這裏停舶休整,或者進行維護補給,因此,這裏的住宿業極是發達。因爲不少女子來此的緣故,所以各大客棧旅店裏,也往往有專門供女子所用的女舍。
安德與茂德被安排在最好的女舍之中:占據獨院,這讓她們二人的使女也可以跟着,也不虞有人窺視。
周铨将她們送到了女舍院門前,就沒有進去,他向二人告辭,都已經轉身過去了。突然間聽得身後茂德呼他:“國公,濟國公!”
“帝姬還有何吩咐?”周铨回身問道。
茂德一雙妙目看着他,然後斂衽行禮:“因爲我姊妹任性貪玩,恐怕要給國公添些麻煩了……”
“哪兒的話,這若算是麻煩,全天下人都巴不得有這麻煩。”周铨一笑。
倆人對話雖是平常,卻将各自心意都表露無疑。望着周铨離去,茂德回過臉來,卻看到安德那狐疑的面龐。
“你們……爲何我覺得有些不對,莫非在我不知道的時候,發生了什麽事情?”
少女的感覺總是敏銳的,安德一開口,就接近真相。
茂德面色绯紅,嗔怪地白了她一眼:“到了别人之地,向主人道謝,這是最基本的禮儀吧,姐姐你胡思亂想些什麽!”
“不,不,絕對不會如此簡單……告訴我,發生了什麽,快說快說快說!”
任安德如何“逼迫”,茂德都是什麽也不說,安德最終也沒有辦法。
離開這旅店之後,周铨琢磨着要派一隊專門的護衛在此,勿讓閑雜人等打擾了——他很清楚,此時五國城中,諸國奸細雲集,這是商業發達之後難免之事。有些人甚至在身份曝露之後沒有被捕,這是他有意留在此地,好便于他在必要時傳出一些錯誤的消息。這些奸細之中,遼國的就不必說了,可是日本、高麗特别是金國,沒準就會拿大宋的皇子公主做點文章。
而趙構自己帶來的護衛,未必能做好這種事情。
不過派誰來倒是個問題,琢磨了一會兒,他心中突然有了個合适的人選。
安頓好這邊之後,他又召來身爲總督的黎清,問起耶律延禧來這裏的事情。
雖然接到了詳細的報告,不過由黎清親口說一遍更好。
耶律延禧帶領遼國水師,是四月十六抵達濟州的,當時來了二十四艘大小船隻,近四千人馬。這支船隊出現之時,商會護衛艦隊立刻出動,岸邊的炮台還進行了警告射擊。
遼國水師是知道東海艦隊的厲害的,因此倒還老實,當前來交涉的小船帶回是耶律延禧到來的消息後,黎清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。
他已經在這當了十年的總督,按照周铨的計劃,這将是他最後一年任期,接下來他會被調往流求,成爲流求總督——十年來他的能力和忠誠,已經得到周铨的認可,他也明白,濟州終受面積限制,發展能力有限,真正有前途的還是在流求。
可偏偏在最後這一年任期裏,竟然出現這種事情,遼國皇帝跑到濟州來!
若耶律延禧隻是遼國皇帝,黎清根本不用理他,在東海這地界上,遼國皇帝和宋國皇帝都算不得大人物。
偏偏耶律延禧還是周铨的老丈人!
“當時屬下當真是頭昏腦漲,不知如何處理,後來請教了白先生,他說就以國公丈人禮儀相待他本人,但随他來的護衛,則需要嚴管,以防意外。遼主對此倒沒有什麽意見,不過他一來就把我趕走,非要住進總督府,說總督既是這邊最大的官,總督府一定是最好的地方,他到了他女婿的地盤上,當然要住最好的地方……”
周铨有些無語,不過以耶律延禧的行事風格,這種事情,他絕對做得出來。
“然後就是要各種珍玩,要這要那,屬下無奈,又去問計于白先生,白先生說,可以以嶽母制嶽丈,令屬下去求老夫人!”
“噗!”周铨沒忍住,笑了起來。
所謂的老夫人,如果周母在濟州島上,那就是周母,周母不在的話,則是餘裏衍的母親文妃。白先鋒出了一個狠主意,要知道當初耶律延禧可是要殺文妃的,如今兩人相見,冤家聚首,結果可想而知。
除了少數護衛,耶律延禧身邊沒什麽人,而文妃身邊則有周铨安排的護衛、餘裏衍在武清的親軍……總之比人多,那當然是文妃穩勝過耶律延禧。
比起人心向背,那就更不用說了。雙方打了幾回,每次總督派出去的巡捕将人隔開的時候,都故意擋着耶律延禧的部下,讓文妃的人揍人。
所以耶律延禧就那逼鼻青臉腫的模樣了。
聽到這,周铨又沒有忍住,他幹脆不忍,樂不可支地笑了起來。
見他這模樣,黎清算是放下心,這畢竟是周铨老丈人,所以黎清此前還是有些不安的。
“所以這段時間,遼主整日去港口,一來是等着主公與夫人回來,另一方面也是躲老夫人,老夫人還是要給主公留顔面,不會到碼頭那人多口雜之處去厮鬧。”黎清沒忘記贊了文妃一聲。
周铨點了點頭,心中有數了。
他還要問一下近日島上情形,突然間有人慌慌張張跑了來:“打起來了打起來了,又打起來了……呃,主公!”
卻是餘陽。
“什麽打起來了?”黎清問道。
“遼主與文妃,又打起來了,夫人都攔不住!”
周铨猛然站起來,想了想又問:“誰占上風?”
“自然是夫人……”
“哦,那我們不急,再過會兒過去。”周铨又坐了下來。
黎清與餘陽對望了一眼,神情有些古怪,不過又覺得理所當然。
沉吟了一會兒,餘陽笑道:“主公,如今咱們局面大好,屬下說句真心話,以前投靠主公,隻是想借主公之力,能到大宋朝廷裏混個一官半職,但現在,咱們這些人,可是真心願意,世世代代奉主公之命行事……咱們這局面,可不容别人亂插手。”
這話從餘陽口裏說出來,讓周铨非常吃驚。這厮這幾年都默默無聞,随着周铨手底下的人才越來越多、年輕人快速成長,他幾乎都失去了上升的空間。
他言下之意,就是請周铨當心遼主,莫令其插手濟州乃至東海商會的事情。
周铨會意地點了一下頭:“你放心,遼主那裏,好吃好喝好玩給他就是,一切支出,我私人承負,除些之外,無論他要什麽,都不必理會。”
說到這,他又正色道:“若有違背律法之事,該抓就抓,該殺就殺,特别是他的手下,管得嚴些無妨,不必擔心夫人那裏,她心中有數。”
得到周铨這指示,黎清與餘陽都是松了口氣。
見時候差不多了,周铨再次起身,前去“拜谒”遼主耶律延禧。
耶律延禧被安頓在總督府中,因爲他固執地認爲,身爲濟州最大官住宅的總督府,一定是此地最好的房子,至少是之一。卻不曾想,總督府在數年前确實是最好之一,可随着這幾年五國城的發展,越來越多富裕的商人在此定居,這裏有了更多更好的新房子。
此時這總督府裏,就亂成了一團,不少擺設都砸了一地,而耶律延禧氣鼓鼓被拉到一邊,文妃則對着餘裏衍在抹淚。
耶律延禧與餘裏衍尚有父女情誼,可是與文妃當真是恩斷義絕,若不是他最終同意放了文妃之子晉王,隻怕文妃見了他就要和他拼命。
見到周铨來,耶律延禧算是找到了傾訴的對象,他一把拉住周铨:“好驸馬,你來評評理,當初你說要敖盧斡,我是不是二話不說就把他放了,我若是沒有夫妻之情、父子之情,怎麽會如此?”
“咳咳……”周铨咳了兩聲,卻不接口,而是向餘裏衍暗示了一下,餘裏衍當下将文妃勸走。
“當初之事,丈人負丈母甚多,娘娘她生氣也是難免,不過娘娘來吵鬧,總勝過不理不睬,所謂愛之深,責之切也。”周铨滿嘴胡謅道。
耶律延禧卻是信以爲真地點頭:“說的也是,比如蕭奉先,我恨之入骨,便懶得理他,根本不想再見到他!這麽說來,文妃總來找我争吵,倒是好事……下回我就讓她多打兩下消消氣。”
周铨又咳了一聲,然後正色道:“陛下到了這裏,如同到了自己家中一般,想要什麽,隻管和餘裏衍、和我說,錢财不湊手,也隻管和我們提。”
耶律延禧聽得這個,卻是眉開眼笑:“這個賢婿你隻管放心,我帶來了四十口大箱子,十五口裏是金銀,二十五口裏是珠玉寶玩,還有古籍書畫……我雖然落魄,卻還沒有到要女兒養的地步!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