遼主耶律延禧進入燕京之後,便呆在行宮之中,每日裏不管政事,隻是指揮着少量親信忙忙碌碌,偶爾會從行宮中搬些東西出去,也有時會從外邊搬些東西回來。
最初時他這般模樣,讓耶律淳與耶律大石等頗爲擔憂,但後來發覺他真是甩開手來,對政事軍務不聞不問,全部交給了衆人,他們總算松了口氣。
遼國弄成這模樣,他們實在是對耶律延禧的治政本領不放心,現在耶律延禧肯全部放手,他們更心安些,所以哪怕宮中有些古怪的要求命令傳出來,他們也全力配合,沒有什麽阻攔。
好在耶律延禧也就是讓耶律大石派人給他說說日本風情,海外情景,以此解悶。
誰人都不知道,在這徹底放權的外表之下,耶律延禧正在策劃着一個異想天開的計劃。
“都準備好了麽?”他望着身邊的親衛,低聲說道。
“陛下放心,都準備好了!”
“那就好,東西呢,有沒有運到?”他又問道。
身前的親衛連連點頭:“昨日的消息,已經送到了。”
耶律延禧嘿嘿笑了兩聲,其實這樣的問題,他都不厭其煩地問過四五遍,隻不過每問一次,他就都會更加心安一些,因此才反複問個不停。
望了望天色,此時已經是傍晚了,耶律延禧心中一動:“若我今日就開始……你們覺得如何?”
那幾名親信面面相觑,眼中露出驚訝之色。
“對,就是今日開始……反正他們不需要朕了,而且女真人随時可能過來,早一些準備,早一些平安……朕信不過他們!”耶律延禧喃喃自語。
話雖是如此說,可他真要行動起來,牽涉極廣,因此,他最終還是回到了宮中。
不過這念頭既然生出,就如繩索一般,将他整個都纏繞住。這讓他遲遲無法入睡,就連酒都不能起到往常的催眠作用。
耶律延禧在榻上輾轉反側之時,燕京城的南門處,一隊人影緩緩行了過來。守護南門的契丹人大聲喝問,對方将口令對得無誤,等近了些,便看到這是怨軍。
“這麽晚,你們來此做什麽?”守門的契丹軍士警惕地問道。
“你以爲我們願意來麽,還不是上頭有令,讓我們來接替你們,好叫你們休息?”帶領這兩百餘人怨軍而來的,正是郭藥師,他呸了一聲說道。
契丹軍士聞得此言頓時一喜:“原來如此,好,好,你們快些來,我們正好去眯一會兒!”
這個時候還守着城門的都是低下級軍官,哪裏會虞有他,因此就任這隊怨軍接近城門,他們也真收拾自己的東西,準備去休息。哪知怨軍一來之後,暴起發難,轉瞬之間,便将還醒着的這些契丹人殺了。
睡着的契丹人,也很快被無聲無息地殺死,轉眼間,怨軍便控制了整個南門。
見這裏得手,郭藥師松了口氣,喚來一人道:“速去行宮那邊,告訴他們,我已經控制了南門,讓他們快快動手!”
那人前腳剛走,郭藥師不放心,再喚來一位親信:“你也去,若他們不動,你就說那我就領本部人馬先行出城了!”
他們今夜要做的可是天大的事情,若是出了意外,大夥都得掉腦袋,所以郭藥師才如此緊張。
他本部人馬留在城中的并不多,在他控制南門之後,開始向這邊聚攏,沒多久便有了千餘。郭藥師稍稍安心,有這麽多兵力,便是事不成他也可以逃走了。
趙良嗣一直跟在他身邊,此時同樣眼中閃着奇光,今日之事若成,童貫便能一洗此前三敗之恥,而整個大宋也會爲之震動,他趙良嗣個人,功勞更不待言。
恰好此時,蕭餘慶被押了過來。這位契丹監軍給五花大綁,嘴也被堵得嚴嚴實實,見到二人,發出唔唔的聲音,滿面都是怒意。
“你有話要對我說?”郭藥師見他這模樣,開口問道。
蕭餘慶連連點頭,表示自己确實有話說。郭藥師伸手抓着堵着他嘴的布團,作勢要将布團扯出來,但旋即一笑:“若是扯出來,你隻要一嗓子,我便是砍了你又有什麽用?”
蕭餘慶大怒,可是他縱有滿腔怒意,也無法表達出來,隻能不停掙紮。
戲耍了這厮之後,郭藥師向手下揮了揮手,令人将他帶出城。
他站在城樓之上,極目北望,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慢,在他看來已經過去了許久,忍不住罵了兩句。
此時卻瞄到趙良嗣就着燈光在看自己手裏的一個東西,郭藥師有些好奇:“趙秘丞,你這是在看什麽?”
“懷表,東海商會推出的新計時器,每日上一回發條,便可以旋轉一天。”趙良嗣遞給他看:“快要到醜時了,我們在這等了兩刻鍾。”
“才兩刻鍾……這玩意兒好!”郭藥師看着那懷表,滿眼都是欣羨之色。
座鍾他見過,甚至在自家宅中也有一個,但這懷表卻還從未見過。
“一個這玩意兒,價值五百貫,據說便是東海商會,一年也隻能造千餘個,我這個,是童樞密賞賜。”
與别的東西不同,懷表需要巧匠,故此其産量并不是很高,因此周铨剛脆在上面使用金銀玉石爲飾物,将其作爲奢侈品推向市場。
見郭藥師一臉羨慕之色,趙良嗣一笑:“大宋這樣的新奇物什多着呢,隻要郭将軍歸宋,到時還怕沒有?五百貫算得了什麽,大宋天子一次賜你五萬貫也不算什麽!”
郭藥師連連點頭,但心中明白,這一切的前提,是他們能将怨軍帶到大宋去!
“也不知道童樞密派來的援軍到了哪兒,無論城裏能不能得手,我們都要在天明前離開,到那時兼程南下,數日間便能到保州,不過契丹人多馬,若援軍來得慢了,待他們弄明白……”
郭藥師的話才說到這,突然閉嘴,擡眼向着城中望去,隻見城東北方向騰起了點火光。
“發動了!”他叫道。
緊接着,燕京城四處,都是火光沖天,到處有人叫喊,有人慘号,有大呼女真蠻子來了的,也有高叫宋人打過來了的,整個城中,都亂成了一團。
這就是他們臨時想出的計劃,派出親信,四處放火,制造混亂。在這種混亂的情形之下,若是遼國主官下達的命令稍有些不對,反而會令局面更亂。
而唯一正确的做法,就是下令各軍閉門自守,待天明之後再出來查看。若這樣做,又給了他們從容退走的時機。
城中的怨軍數量不多,也就是三四千人,主力部隊都在城外。他們撤走時可以帶走部分主力,能攜兩三萬人南下,那便是奇功了。
深深吸了口氣,郭藥師到這時反而不再緊張,他下令衆人做好準備,自己下了城樓。
拎了一柄樸刀,他邁步上前,等待着城中的回應。
四處火起,果然第一時間就驚動了耶律淳與蕭幹、耶律大石,三人如今身當國政,爲了便于治事,宅邸就在鄰近之所,很快他們聚攏在一處。
“外頭四處火起,都說是金人和宋人攻了來……二位以爲是真是假?”耶律淳咳嗽着問道。
耶律大石有些擔憂地望了他一眼,耶律淳的身體自年初起就不是很好,這段時間操勞國事,更是迅速衰弱。
“定然是假的,宋人還避在保州,而且剛經大敗,根本無力北上,至于金人,他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翻過長城來到燕京!”蕭幹老于軍務,哼了一聲道:“若不是他們派出的間細作祟,那就是城中的怨軍在制造混亂,乘機劫掠!”
“怨軍作亂的可能性極大。”耶律大石也道。
“早就該聽二位之言,将這怨軍解決掉!”耶律淳恨恨地道。
怨軍是耶律淳一手拉扯出來的,他能夠力壓蕭幹與耶律大石,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手中掌握了這支武力。其實蕭幹和耶律大石不隻一次勸說,怨軍并沒有表現出就有的戰鬥力,反而是鬧過幾次叛亂,不如将其軍将擒下殺了,士卒用于補充其餘部隊,可是耶律淳出于私心,都未贊同,此時卻是後悔莫及。
“明日也不晚,郭藥師輩向來不是安分守己者,明日可召其等問事,令蕭餘慶接管軍權,然後誅之。”蕭幹說道。
耶律大石卻是鎖着眉頭:“待到明日……我怕怨軍與金人或者遼人勾結!”
他這話一出,耶律淳與蕭幹都是大驚,仔細一想,卻是極有可能。
怨軍對大遼原本忠心就不多,如今遼國處境不妙,他們投降宋、金以求富貴,這種事情,絕對做得出來。
“不行,不能任他們如此,須得派人出去!”蕭幹道。
耶律淳也是同樣的心意,他們下令派人出去整兵,結果人派出不久,便又慌慌張張回報,卻是遼軍各部見到火勢大起,又四處流言,不是營嘯,便也乘亂來劫掠燕京住戶!
這其中,又以跟随耶律延禧自北逃來的那些逃兵最甚。
這也在所難免,這些逃兵抛妻棄子來到燕京,無論是将還是兵,肚子裏都悶着一肚子氣,如今乘亂發洩,即使有人執耶律延禧之令去也阻止不了。
整個燕京城,便因此亂成一鍋粥,這種情形之下,他們也顧不得鎮壓怨軍,隻能下令各軍歸營,至于城中的混亂,隻能暫時由它。
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天明之後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