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中并沒有向周铨求助的意思,但表露出來的善意,卻躍然紙上。
周铨看完之後,若有所思,過了好一會兒,才擡眼看着略顯得緊張的李邦彥:“太子懼乎?”
“懼矣,自古争龍失利,已爲太子而得善終者,未聞有之!”
李邦彥說的是大實話,若是趙桓在這次龍争中獲勝,趙楷尚可以爲一閑散親王,即使一世抑郁,隻要不犯糊塗,基本沒有性命之憂。
可是趙桓不同,他已經被立爲太子過,若是失利,便隻有一個死字。
“太子之意,我已明白,隻不過……于我有何益?”周铨道。
聽到這一句話,李邦彥就松了口氣,周铨肯讨價還價,那就好。
因此他拱手道:“請賜座。”
這厮膽子倒大,也能言善辯,周铨聽了一笑:“好好,爲李承旨上座。”
李邦彥落座之後,先是伸出一個指頭:“以郡公之智,當知朝廷許諾的郡王之位,其實是敷衍之辭,伐遼功臣之後,童貫可爲郡王,至于郡公這首功之人,反倒無有封賞。”
周铨點了點頭,李邦彥心中更是笃定,便說出了趙桓的第一個條件:“太子許郡公以真正的郡王之位,傳諸子孫,如大理段氏,自成基業,朝貢與否,須由自專!即使朝貢,位在諸國之前,亦無須行跪拜之禮……”
李邦彥一邊說,一邊仔細看着周铨,發覺周铨依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,他心裏知道,太子的第一項許諾,若是放在别的小國,肯定歡欣鼓舞,但在周铨這裏,根本不會當一回事。
“殿下以爲,東海商會乃國富之要,故此有意爲東海商會減稅,整個東海商會的稅率,自如今的十稅一轉爲三十稅一!另外,對商會徹底放開業禁,無論何地礦山、林場,皆可供商會使用,地方官員不許刁難。”
這是一個大餅,非常大的大餅。将東海商會的稅收一下子從十分之一降至三十分之一,朝廷可以出不少血。
不過這個大餅卻讓周铨啞然一笑,神情中有些不屑。
如今的大宋,或者說整個華夏圈,正是怎麽樣都能賺錢的黃金時代,十稅一的稅率,對于一家經營得法的商會來說,根本不是什麽重負。趙桓做出這種許諾,與其說是扶植東海商會發展,倒不如說是虧空國庫,損公肥私。
僅憑這一點,周铨可以斷定,這一位真上台之後,必然不是什麽好皇帝。
不過不屑歸不屑,周铨也沒有說什麽,仍然是點了點頭。
“太子還願賜封蜀國公主,爲郡公主婚。”李邦彥又道。
周铨聽得這個條件,啞然失笑,終于開口,頗帶傲氣地道:“餘裏衍那邊,就不勞太子費心,他還是管好自己的事情比較實在……五分鍾快到了,李承旨,你沒有什麽别的要說,那就滾吧。”
“遼東之地,太子還許遼東之地給郡公!”
“我若欲取之,無用他趙桓相許,李邦彥,你是聰明人,爲何偏偏盡說些蠢話。”
周铨十分不耐,趙桓的這些條件,根本就是浪費他的時間,一條條都蠢得可笑。趙桓明顯還沒有認清楚形勢,最重要的是,周铨不認爲,與趙桓爲盟友,能夠給自己帶來什麽真正的利益。
要知道,和蠢人站在一起久了,自己也會傳染上愚蠢的。
李邦彥幹笑了兩聲:“以上是耿南仲之流所言,非是太子殿下本意,太子殿下送下官出來時,執手握袖,甚是殷殷,他說如今他做任何許諾,皆爲虛妄,唯有一事,他可以使力。”
“哦?”
“京徐鐵路之外,東海郡公難道不想修一條新的鐵路,通往江南之地?”李邦彥沉聲道:“太子有意提出,自徐州至江甯,修一條鐵路,隻要東海郡公願意!”
周铨好懸笑出聲來,這是什麽條件!
修鐵路又不要趙桓掏錢,他隻是出面呼籲兩聲……
原本周铨要拒絕這個提議的,不過旋即,他凝眉細思。
在江南布局之事,很早他就做了,比如對摩尼教的打壓,或者是東海商會對江南的滲透。
“李邦彥,你再吞吞吐吐的,不說實話,那麽,我真趕你走了,你知道,我說得到做得到。”沉吟了會兒,周铨沉聲道。
“這條鐵路出費錢财,盡由國庫所出,鐵路沿線四十裏内,東海郡公有勘礦、辦廠之權,另外,太子以将來的鹽稅爲抵押,向東海郡公借款一百萬貫……”
李邦彥一條條,将趙桓的條件說了出來,最初時周铨是皺着眉,一臉不屑,但漸漸的,周铨面色松馳下來。
緊接着,李邦彥又低聲道:“大事得成之日,太子願以邊境軍務,盡付郡公,太子唯居京師,垂拱而治矣!”
最後是一句廢話,甚至連前面的築路、借款等,都是廢話,不過從這廢話當中,周铨卻聽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。
“殿下說,他誠意是否爲真,可請郡公一試,另外,他在宮中,不知郡公所需爲何,隻要郡公說的,他又能做到的,無有不應!”
這是走投無路了啊。
周铨呵呵笑了兩聲,然後道:“既然太子都這樣說了……我也不好不從,這樣吧,我要……”
他正待說出自己的需要之時,卻聽到外邊有些尖銳的聲音響起:“我要見周郡公,我要見周铨!”
雖然聲音很遠,證明是在門衛之外就被擋住了,可是傳到周铨這裏來,還是讓周铨眉頭皺了一下。
李邦彥聽出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,然後看到周铨不動聲色地擺了一下手,門外似乎有人影晃了晃。他心中微動,早就聽聞周铨此人,風流好色,拈花惹草,而且據說此次他在遼國,很幹脆地将遼的蜀國公主拐了來。
莫非外頭叫嚷的,就是蜀國公主?
“我所要者,一個是海州知州之職,以太子之能,現在可以解決此事吧。”周铨繼續開口道。
太子不能直接幹涉人事任免,但是施加影響,将海州知州換一個人,卻也不是什麽難事。隻不過李邦彥知道,現任的海州知州何栗,一年前蘇邁死後繼任,乃是趙佶與蔡京共同推出的人物,當初爲了是否任用他,周铨與朝廷還有過一番交鋒,隻不過那次以周铨的退讓告終。
看來何栗讓周铨很不滿意,故此過了一年功夫,周铨仍然念念不忘,要将這家夥換掉。
“此事我可以替太子應諾,還有呢?”
“我要的第二項是……”周铨正要說第二項,聽得外邊又嚷了起來,仍然是方才那女聲,他不禁歎了口氣。
有些傷腦筋啊。
“郡公有事,不妨暫時去辦,我在這裏等着。”李邦彥道。
周铨點了點頭,然後邁步出門,李邦彥暗自偷笑,以爲周铨是後院起火。
卻不知,周铨出來見的,是李清照。
從周氏父子來到狄丘起,他們與趙氏家族關系就比較緊密,周铨甚至資助趙明誠、李清照夫婦,花費數年時間,編出了“字典”。
隻不過在熟悉之後,周铨發覺,李清照可不象他想象的那麽好相處。
“周郡公,如今要見你之面,可真不是太容易。”見周铨出來,李清照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。
周铨有些無奈,這李清照好奇心甚重,隻不過周铨卻沒有太多時間陪她談天說地,更對她擅長的詩詞金玩沒有興趣,因此在最初招攬到人才的興奮勁過後,不免有些敬而遠之。
偏偏這種敬而遠之,讓李清照覺得輕慢。
好在李清照此次來,倒不是真來找麻煩的:“我此來是向你告辭的,外子來信,說是他已得一職,令我随他前去就職。”
這是好事,周铨心裏嘀咕了一聲,然後笑道:“如此當恭賀趙兄與嫂夫人了……不知他所得何職?”
“保州知州,這也是托你之福。”李清照抿嘴笑了笑,眉宇間有一絲興奮。
保州原本接近宋遼邊境,此次北伐,這也是關鍵地方,隻要趙明誠能做得好,那麽接下來升職晉爵,絕非難事。不過,李清照對此倒沒有太多想法,她隻是覺得,自己丈夫抑郁沉淪多年,如今終于有施展才華的機會,心中十分歡喜。
但她平日裏交往雖多,真心朋友卻并沒多少,特别是此次來應天府,隻有周铨才能與她分享快樂。
周铨聽得是保州,心中一凜:“此職司可不好做!”
李清照有些不以爲然:“郡公莫非以爲,天下就你能做事,别人就不是英雄麽?”
她眉宇一挑,雖然如今已是三十餘歲,卻還是流露出一種不服輸的英氣。周铨苦笑道:“保州雖是建功立業之地,但是……唉,别的就不多說,若是賢伉俪信得過我,還是先辭此職,留待日後吧。”
李清照撇了一下嘴,搖頭道:“不是信不過你,而是機會難得!”
任周铨如何勸,也不能讓她改變主意,周铨隻能放棄,最後提醒一句:“賢伉俪要做好準備,以妨萬一,我不瞞你,對此次北伐之事,我不是很看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