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管事未被踹之前還勉強維持,但被踹了之後,脾氣也發作了,當即将那白鐵皮喇叭給扔了,轉身回到會館之内,緊接着,那些夥計也全都縮回了會館。
踹了這一腳的郭貴最初還是有些惴惴的,但看到對方白挨了這一腳,卻連話都沒有說,旁邊看到這一幕的人,對他也挑起大拇指,不叫他老龜,改呼他“貴哥”,他心裏有些異樣的滿足感。
“原來也不過如此,哼哼,果然,郭老爺說的沒錯,咱們砀山的事情,還須咱們砀山人來說了算!”
他這般老實農民,未必是真老實,隻不過生性懦弱,又不善争鬥,所以才裝出一副老實模樣,避免被人找上。但當他對上比自己“弱小”的人時,或者站在勢力“強大”者一邊時,表露出來的兇蠻,往往還勝過那種平日裏不講理的人。
他卻不知道,當他伸腳的時候,不遠住的周铨皺了一下眉。
“看來我們的規矩,這邊還不太清楚,這個人,記住了麽?”周铨回頭看了一眼紀春。
“已經記住了。”紀春點了點頭。
周傥這幾年,随着年紀增大,心腸反倒變軟了:“铨兒,看這人模樣,也是個可憐人……”
“可憐不是做惡的理由,若是可憐便能胡作非爲,豈不是說,那些最可憐的人就能殺人放火無惡不作?當初小河口之事,我便說過了,你來辯論,歡迎,你來講理,歡迎,你來争吵什麽的,隻要不礙着正事,我也可以當作沒看見。但你若敢動手,就别怪我也動手。”
周铨說完之後,向着紀春點了點頭。
這可不是當初詹天佐等人挨打的時候,周铨要過段時間才能報複,如今支持鐵路的農會遍地開花,哪怕那些士紳們新組織的農會搶去了部分人,可他們的人數仍然很多。
最重要的是,這些農會,有核心骨幹組織,其戰鬥力,遠非烏合之衆的士紳農會能比拟。
畢竟在士紳農會中,最多的還是那種流氓地痞、好吃懶作之輩,或者就是如同郭貴一般蠢頭蠢腦爲人利用的憨貨。
随着紀春一揮手,隻見另一邊,一大隊人湧了出來,這夥人頭前打着旗号“農會護路隊”,手中執着木棒,一個個面色沉郁。
這夥人當中,有人叫道:“諸位兄弟,今日之事,不能再忍了,這些家夥竟然敢破會鐵路會所,我已經得到确切消息,鐵路會所準備撤出砀山,若真如此,咱們就都别想着上工賺錢……打吧,奶奶的,打出了事情,哥哥我帶着你們躲徐州去!”
随着這人一聲号令,衆人呼的沖了上去。
那邊茶棚子裏的人看到了,一個個都樂不可吱,他們就巴不得打起來,打得越厲害越好。雖然這士紳農會是他們組織的,可裏面的這些基層人員,都是泥腿子,而鐵路農會就更别提了。總之,雙方都把腦仁子砸出來,他們才最高興!
但旋即,他們發覺不對。
農會護路隊的,竟然不是沖着那邊農會去的,而是直接沖向他們所在的茶棚子!
這些豪紳外出,身邊當然跟着打手狗腿,隻不過這些打手狗腿,如今大多數都擠到了鐵路總商會會館前去增加聲勢了,他們身邊,隻不過是區區小貓三兩隻。
于是頓時雞飛狗跳,哀嚎一片。
不僅如此,幾個帶頭攪事的豪紳,象那位原本道貌岸然的郭員外,直接被綁了起來,架在一個木架子上。
此時士紳農會的人也反應過來,但他們的主心骨就是這些豪紳,現在豪紳被抓,失了指揮,一時之間,他們茫然失措。
畢竟護路隊的人敢打敢拼,實在不行就逃徐州去,周铨會庇護這些人,算是有條後路。
至于官府會不會找上周铨——此時連個鄉間的土豪莊主,都敢藏納亡命,庇護十幾個幾十個犯了法的罪犯,何況周铨,大不了把人往濟州一送,朝廷就是把包拯複活派來,也奈何不了他。
“就是這老狗,出主意讓咱們窮人打窮人!”
護路隊中有人指着郭員外大叫,衆人都聽到了,那郭員外想要辯白,卻被人一記耳光抽了回去。
好好和你講道理時你玩陰招,那麽就不必講道理了。
“還有你,****的老龜,你這蠢貨,正經辦農會的時候請你你不來,卻甯可當郭老狗的狗腿子!”
又有人向郭貴一指。
郭貴慌了,想要向後縮過去,結果卻有幾名精壯的護衛隊漢子沖了過來,直接将他揪出。紀春在遠處比劃了一下左腿,正是方才踹人的腳,于是一條漢子毫不留情,掄起棒子給郭貴的腿來了一下。
砰的一聲,郭貴在地上抱着腿慘叫起來。
“竟然敢打鐵路總商會之人,你自己惹禍,莫要害得我們沒了鐵路!”那人又叫道。
跟着郭貴一起的士紳農會者,面色發白,卻無人敢爲郭貴出頭,甚至還有人心裏暗暗慶幸,當郭貴踹出這一腳時,自己幸好沒有跟着踹。
“這些土豪劣紳,幹的是什麽事情,你們還不知道麽,這位郭員外,從來就是難爲咱們鐵路,因爲他不肯,所以鐵路多繞了二十餘裏地,這事情,砀山誰不清楚。你們竟然與這厮攪在一起,還指望着這些想将咱們綁在田裏的土豪劣紳主持鐵路之事?”又有人大叫起來。
“你們給這些土豪劣紳當長工,作佃農,誰給你們開過每日百文錢的工錢?有一二十文錢加上一碗青菜豆腐,那還是農忙之時的待見!他們若主持鐵路,你們覺得,他們會開出多少工錢,能有鐵路總商會厚道?”
這一連串的話,問得參加士紳商會的人面色發白,一個個不能作聲。
本鄉本裏,誰不認識誰,這些士紳們,就算是有善人之名的,也不過是那樣兒!
“可是,可是鐵路要用外鄉人,不用我們本地人……”
終于有人嘟囔起來,這是士紳們能挑動他們來圍商會會館的關鍵原因。
士紳農會的主力,大多都是原本沒有加入農會的,這些土豪劣紳們散布謠言,說因爲他們沒有加入農會,所以鐵路修建時不要他們,甯可雇請外地人。這一謠言引發的不滿,使得他們抱成團來,爲士紳們所利用。
在他們看來,鬧上一鬧,形成聲勢,鐵路總商會想要鐵路建成,自然就會讓步。而且有了這士紳農會撐腰,帶頭的士紳們畢竟是本地人,胳膊肘總得往内拐。
“蠢貨,苦根藤上生苦瓜,天下窮人是一家,外地的窮人,與咱們本地的窮人,也都是一家子,你不和外地窮人一起,卻要和這些有錢的員外老爺們湊一塊兒?”
“就說那老龜吧,你們放心,打斷他的腿,是因爲他帶頭踢鐵路的人,方才已經擡去郎中那兒了,我們包打也包治!老龜也姓郭,郭員外也姓郭,論及族譜,他們還是一大家子,可是你們知道郭員外背後怎麽說的,‘他老龜也配姓郭’?你們把财主當成自己一家人,人家财主有沒有把你當一家人?家裏有災有難了,是财主們伸手幫你,還是左鄰右舍的窮兄弟們伸手幫你?”
這說話的幾人,都是能言會道,而且他們根本沒有對手,郭員外等有心想要辯論,隻不過才一開口就要挨巴掌。
所謂士紳農會,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,以土豪劣紳爲主心骨,地痞無賴爲骨幹,現在沒了主心骨,骨幹也被吓住,其餘之人,能有何能爲?
而且,護路隊的人說的都在理,這些人雖然各有小心思,卻不得不承認,将希望寄托在這些土豪劣紳所謂鄉賢身上,根本就是鏡花水月一場空!
“那……那到時修路時,他們不用我們該、該怎麽辦?”還是有人怯生生地問道。
“你爲何不問問郭财主,他們的田不佃給你租,你該怎麽辦?你自家與鐵路商會爲難,他不用你,那是活該!聰明點的人,自然會上去哀求,勤快點兒能吃苦懇做事,人家怎麽不會用你?若你們非和這群好吃懶做整日裏賭博遊手的家夥混在一起,以我說,不要你,活該!”
鄉間人雖然見識少,自尊心卻不弱,最是要臉面,士紳商會這邊衆人彼此望了望,猛然發覺,自己當中的一些人,确實都是些平日裏名聲不好的,自己與這種人混在一塊,着實不算回事!
遠處周傥看到這一幕,有些不敢置信,讓自己頭疼的問題,就這樣簡單粗暴的解決了?
他看向周铨:“你這般手段,有沒有後患?”
“有啥後患,從今以後,這些士紳一個個得夾起尾巴做人,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們呢,大夥都會認定,他們隻想着給鐵路搗亂,要斷大夥的财路。老爹,這鐵路之事,大宋之事,可不隻是咱們父子的事情,更是這些百姓的事情,咱們父子,引導一下,适時推波助瀾即可,要學會發動老百姓!”周铨嘿嘿笑了笑,眼中奇光閃動。
發動群衆,事半功倍,不敢發動,一事無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