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河口莊外的曬場上,人聲鼎沸,正是一群農夫佃戶,在那裏大吃大嚼。
除了大人,婦人、孩童,也歡快地穿行于幾個桌子之間。女人是不上桌的,但鄉下沒有太多規矩,她們可以端着碗在一群糙漢子中間挑着肉菜,然後将碗遞給眼巴巴看着的孩子們,偶爾那些年紀大的,還敢和漢子們說兩句荦笑話,逗得滿堂皆是笑聲。
以往隻有大操大辦的紅白喜事,才有這種熱鬧,但今日,蔡封也算是衣錦還衣,大擺宴席,或許在大戶人家看來,這種宴席土裏掉渣,不夠精緻,可是對田裏幹活的窮漢來說,有足夠的肉吃,有管飽的米面,那就是過年都比不上的喜慶。
正吃着間,遠處有十餘個人行了來,看衣着模樣,都是外鄉人,年紀也不大。小河口莊可是發生過事端的,故此這裏的人都有幾分警覺,便有人對蔡封道:“莊子口來了些陌生人,封哥,你要不要看看?”
蔡封滿不在乎:“咱們這裏百十條漢子,些許陌生人,難道還怕他?這可不比舊年,蔡秀才那事情,大夥不肯出力,難道我蔡封的事情,大夥也不肯出力?”
衆人哄的大笑起來。
但當這些陌生人出現在曬場邊時,蔡封瞄了一眼,頓時吓得一大跳,然後扔下碗筷酒杯,就向那邊奔去。
見他匆匆跑來,那些陌生人中,有幾位頓時将爲首的年輕人護住,另外有人迎上,做了個手勢。
蔡封在狄丘呆過,很明白這手勢的意思,他停下腳步。
“你認識這位?”手勢的正是王啓年,他笑着問道。
“如何不認得……他是周、周、周……”
“我是周遊四方的書生,今日在此看到熱鬧,特來叨唠一番。”那爲首的年輕人道:“想來你曾在徐州見過我了?”
正是周铨!
蔡封是機靈人,咽了口口水,知道周铨不願意表露身份,當下一彎腰,深施一禮道:“您是請都請不到的貴客,請上坐,請上座!”
王啓年湊到他耳邊嘀咕了兩聲,蔡封轉過身,對狐疑的鄉親們道:“這位權公子是我之貴人,我出門在外時,他曾幫過我,不曾想今日經過我們小河口莊!”
衆人聽說是外邊的貴人,又是位公子,頓時紛紛讓座,周铨也不拒絕,徑直上座,也有人來招呼他身邊的随從,不過除了王啓年陪他入席之外,别人都是侍立在後。
“主人入席,我們這些侍候的不好吃喝,各位不必勸了。”一個少年笑嘻嘻地和衆人招呼,然後還從身上解下一個簍子:“我們遠道而來,也沒有帶什麽東西,一壇子好酒,大夥分吃了吧。”
那簍子裏莊着個大壇子,連壇子帶裏面的酒,隻怕有二三十餘斤,可少年郎背在身上,行動都不受影響,顯是力大之輩。
這酒才一開壇,便嗅得一股濃烈的香味,顯然是好酒。
“不必客氣,我們不請自來,原本就該帶些禮物。”周铨微笑着對蔡封道。
蔡封用力點了點頭,隻覺得臉上火燒火燎一般。
他想的沒錯,鐵路之事,背後果然就是周铨,而且這位活财神并沒有放棄鐵路!
此時他的心态已經和大半年前完全不同,哪怕周铨曾經派人來在小河口莊大打出手,他也沒有懷恨在心。恨隻恨,蔡潔生等人,當時利用了他們,在利用完之後,又對他們不管不顧。
酒很快分了下去,因爲隻帶了二十斤酒,所以不可能人人能分到,隻有主桌和另外兩桌上的男子分到了酒。周铨的到來,讓衆人有些拘束,不過三杯兩盞之後,衆人發覺,這位權公子雖然看上去就非同一般,可是說起話來卻極是平和風趣,有不少市井俚語,他也用得甚是利落,漸漸就放開了。
“封哥,你說在狄丘那邊,連老娘兒們都可以抛頭露面,到外頭去做工?”有人繼續向蔡封打聽有關狄丘的事情。
“那是自然,狄丘缺人力,象是玻璃工場、鍾表工場之類的,不需要重體力的地方,都會用女子。你們莫小看了這些老娘兒們,每人每月也可以賺得三四枚銀圓,各位伯叔兄弟,一枚銀圓就是一貫銅錢,莫說你們家的老少娘兒們,就是咱們這些大老爺兒們,有幾人可以在莊子裏每月賺得三四貫錢的?”
“啧啧,那若是大老爺兒們在你們那呢?”
“就是一個掃大街的行當,每個月也能開出三枚銀圓來,若是鐵場等一些好地方,每個月五枚銀圓隻是起步,反正我認識的工長、段長之類的工頭,最少都能拿到八枚銀圓,有一老匠師,做鍾表的,一個月可以拿到六十餘枚銀圓。”
“一個月六十,那一年是多少?”有人表示算不過來。
“七百二十,若加上他的年終紅利,一千枚左右吧。”說起這個,蔡封也是滿臉羨慕。
“啧啧,一年就拿到一千貫錢,那豈不是做上一年,就可以回家蓋上大宅院了,咱們鄰近幾個莊子,還沒哪戶的宅院能值一千貫呢!”
“肯定是要本事的,老匠師嘛,一定是手中的活兒好!”
聽得這些農人叽叽喳喳讨論着狄丘的事情,還有人在問,若是自己到狄丘去,可以拿到多少錢,周铨面上就浮起了微笑。
其實蔡封接觸得還是窄了些,狄丘真正的工匠精英,他還接觸不到。整個狄丘,所有工人中,收入最高的是一位過去鑄鍾現在鑄炮和蒸汽機汽缸的匠人,他一年的收入,超過兩萬貫,另外還帶着六個徒弟,周铨與他約定,隻要有一個徒弟能夠接近他的水準,就直接再獎他十萬貫錢。
那匠人現在也聰明了,他不要錢,隻要股份,要鐵路總商會的股份。對他的這個要求,周铨也笑着答應了。
象這樣的匠人,在狄丘、海州和濟州,總共有十餘個,都被周铨當寶貝看住,他們身邊的防備措施,絲毫不亞于商會護衛隊的營正一級。
蔡封将狄丘的消息傳回他的家鄉,如同他一般,還有更多的回去探親的人,将自己在狄丘、海州或者徐州的見識傳回家鄉,他們都是自發的宣傳者、鼓吹者,周铨幾乎可以想得到,當他們結束休假時,将會帶着幾個十幾個甚至幾十個充滿憧憬與希望的同鄉,一起踏上返回工場的路途。
大宋這一點比較好,雖然有主戶、客戶的戶籍制度,可是對人員往來的限制并不是很嚴厲,這些人在路上不會遇到太多的阻礙,而且還有東海商會伸向各個縣城州府的觸角在幫助他們。
“唉,狄丘終究是太遠,若就在咱們這邊……莫說在咱們這邊,隻要在百裏之内,我定然是要去的,土裏刨食,連個媳婦都刨不出來,這種日子,我受夠了!”
“可不是,爲何那位周财神就不将狄丘放在我們這兒?”
聽得周圍這樣的議論,蔡封吓了一跳,瞄了周铨一眼,看到他不但不怒,反而有笑意,總算放下心來。
他起身道:“諸位,可不是人家周财神不照顧我們,他原是想着照顧我們來着,但被咱們自己打跑了啊。”
衆人頓時明白:“鐵路?”
“對,鐵路通了,路兩邊才能開礦山辦工場,礦山雖累雖苦,但礦工收入那可是真高,在狄丘,那些鐵礦和石炭礦裏,就是什麽都不懂隻有力氣的小工,一個月也可以賺十枚銀圓以上!而且鐵路通了,咱們鄉裏的物産,便可以通過鐵路運出去,賣給那些大城裏的人們……”蔡封滔滔不絕,開始鼓吹起鐵路的益處來。
他越是鼓吹,衆人就越是懊惱,甚至有老娘兒們開始破口大罵自家漢子,怪他們去年不該替大戶人家出頭,去打勘察鐵路的先生。
有人帶着希翼問道:“封大侄子,你說,周财神還會修鐵路麽?”
“這個就非我能知了,人家巴巴地替我們修時,被我們打走了,天下哪兒不能走路,爲何人家非要經過咱們這裏?若我是周财神,再要修,甯可繞點彎兒,也不會再來小河口了。”蔡封說到,又看了周铨一眼,見周铨沒有什麽反應,他又道:“除非咱們去求……他老人家心善,或許咱們哀求之後,再保證都爲修路出力,他才會答應從咱們這兒走。”
“說的有理,我聽說外鄉農會,有些都在鬧保路,說是要護住鐵路從本鄉經過……”
“咱們也該保路才是,咱們也有農會!”
“正是,去年咱們農會送了封哥等三人一起去了狄丘,如今證明這條路是對的,封哥他們趟出了一條道,封哥,你何時回去,到時我就随你一起去算了,反正在這邊,也沒有什麽牽挂的了!”
“你不佃達恩叔公家的田了?”聽得有人這樣提議,蔡封問道。
“呸,一年辛苦到頭,連他家的茅坑都是我幫他挑的,到年底連斤肉都吃不起!”
“那好,我會替你安排好,還有誰要去狄丘的,我都安排好來……”
“你還是先安排一下自己吧,蔡封!”正當蔡封拍着胸脯保證要将人送去狄丘時,突然聽到有人厲聲喝道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