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是李邦彥,此人因爲受到周铨壓制,完全沒有原本曆史上的地位,時而返京時而出京,讓他到現在還隻是一個從五品的官兒,雖然是天子近臣,卻談不上什麽權勢。
另一個則是朱勔。
和吃了幾次教訓變得有些老實的李邦彥不同,朱勔時時刻刻都在尋找報複周铨的機會。當天子略微露出對周铨的猜忌,他立刻毫不猶豫撲了上來,充當馬前卒,将他認爲和周铨關系密切的東南一系官場清掃一遍。
原本他是想要羅織大獄,隻等朝廷與周铨正式翻臉,這些人就是周铨逆黨,他從這些人手中,也已經“要到”足夠給周铨扣上謀逆罪名的供述。
但他沒有想到的是,他的奏章,竟然被壓制住了。
不僅被壓制住,緊接着周铨的反擊是如此激烈,乃至于将趙楷弄得灰頭土臉,這位皇帝最寵愛的兒子不得不交出皇城司的權柄,而趙佶也不得不給周铨升官晉爵,甚至還派出一子爲宣慰使。
當時朱勔就慌了。
上回他隻是扣住了周铨所要的船工,周铨就打到蘇州去,弄得他灰頭土臉,這回可是近乎撕破臉,抓了一批和周铨往來比較密切的官員,若不是東海商會牽連太廣,他甚至還要抄東海商會——事實上他也做好準備了,甚至他手下的金帶銀帶管事們,都在摩拳擦掌,一個個爲接收周铨在江南的财産打得頭破血流。
面對這種情形,周铨會不報複?
出乎朱勔意料,周铨還真一直沒有報複。隻是通過各種渠道,将被拿捕的各級官員都放了出來,甚至有幾人還升官提職。周铨越是不報複,朱勔就越是擔憂,唯一讓他慶幸的是,随着朝廷對周铨猜忌的事情曝露出來,周铨必定不敢再回京師,他和李邦彥就不必擔憂在京中受到周铨的“迫害”。
可這家夥竟然又回京師了!
不但回了京師,還先見了一群書生,将自己回來的事情公之于衆。
别人不懂,李邦彥與朱勔卻懂,這是在對他們宣告:我回來了,你們小心。
李邦彥二話不說,向朝廷告假,一溜煙就跑出京城,轉眼間不知躲哪兒去了。
他反應得快,朱勔反應也不慢。
“朱勔求見?”正在釣魚的趙佶聽到内侍來禀,笑着向蔡攸道:“你瞧,你瞧,威風比朕都要大,才一來,就吓跑兩個……啧啧,東海王,好大的威風啊。”
蔡攸咽了口口水,幹笑了兩聲:“畢竟市井出身,跋扈是難免些……”
“那是自然,論及跋扈,他和西軍中的有些人比,還算好的了,就是和朱勔自個兒比,他都算是好的。”趙佶道。
他話說來說去,蔡攸有些不明白,不知道他究竟是責怪周铨跋扈,還是覺得周铨不算跋扈。
其實這正是趙佶對周铨的矛盾感覺。
一方面,他對周铨不當忠順之臣感到不滿,特别是火炮之事,曝露出來的周铨私心,讓他極爲警惕。
另一方面,除去火炮之外,周铨在其餘事情上做得都相當漂亮,每年國庫裏多的錢不說,那是朝廷公用的,不是趙佶個人的,但東海商會每年上繳給他趙佶個人的利益,足以讓他大手大腳地浪費,甚至連建艮嶽這樣龐大的工程,都在不影響軍政的情形下,很短時間内完成了大半。
“官家的意思,見還是不見朱勔?”蔡攸小心地問道。
“見一見……不過不在這裏,在艮嶽吧,這艮丘可也有朱勔的一份功勞,最近裏面正好建成了一個新玩意兒,是吾兒趙構在徐州見到的,立刻回來向朕提議,在京中也建一建。”趙佶笑道。
整個艮嶽是一大片建築,人工堆積而成的土山、全國各地搜羅來的奇石異樹,還有挖出來的池塘、小橋,一個國家的能工巧匠,加上水泥、鋼筋等新式建築材料,還有全世界最富庶的皇室财富,湊在一起,就成了這座人間傑作。
其核心部分,就是所謂的空中花園,圍繞着堆起來的可以俯視整個東京的艮嶽山所建成。
爲建這座園子,大宋動用了超過三十萬民夫,這還不算将各地奇石異樹運送到京師所動員的人力。而這項工程,也讓京師在過去的幾年間空前繁榮,旺盛的購買力讓财富流動得更快,也讓更多的百姓覺得自己生活在盛世之中。
可以說,若隻看京師,這幾年是前所未有的好年景。但若出了京師——不用太遠,隻要出京師百裏,看到的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:小農紛紛破産,要麽變成佃戶,要麽流離失所。
趙構建議趙佶所建者是鐵路。
爲建這鐵路,他特意從徐州請來了工匠設計,動用了四萬餘名民夫,隻花了兩個月時間堆好地基,又花了一個月時間,鋪上枕木鐵軌。
鐵路繞着艮丘山一周,穿過各處美景,坐在敞開的車廂中,八匹馬拉着車子不急不徐前行,花上半小時繞一周,将艮嶽最美的景緻都可以看上一遍。這鐵路前兩日才正式完工,趙佶也隻坐了兩回,他很喜歡這種“走馬觀花”的感覺。
“瞧,這塊太湖石是朱卿所獻。”
“那邊的那棵奇樹,也是朱卿爲朕送來的,你們看這樹蜿蜒伸展,象不象虬龍欲騰空而飛?”
“這片水塘,待到明年夏日,将有滿塘荷花,朕到時要尋個月圓之夜,再來此地,乘涼消暑。”
趙佶在車上,對鐵路兩邊的景緻信口講解,倒是一個很好的導遊。蔡攸津津有味地聽着,時不時湊句一兩聲,但是朱勔卻完全沒有這心情,他面色如土,隻要一想到這鐵軌乃是周铨所爲,就滿心不自在。
一圈轉了下來,趙佶意猶未盡,笑着道:“老九說要建一條這樣的鐵路,從京師通到徐州,還說到時朕可乘列車自鐵路巡幸徐州,六百餘裏,兩日一夜便可抵達……朕原本覺得老九言過其實,但他在艮嶽中試建了這條鐵路,朕試過後又覺得,或許他說得還有所保留。”
見蔡攸與朱勔都是一臉莫名其妙,趙佶稍稍歎了口氣。
若是蔡京在,肯定會又驚又喜吧。這鐵路的意義,對他趙佶來說,可不隻是巡遊,更是鞏固自己的統治。
“朱卿今日求見,不知是有何事?”懶得提示這二人,趙佶笑道。
“臣請暫時離京,臣知道官家爲難,但臣惹不起總躲得起……”朱勔道。
他口氣裏滿是委屈,趙佶卻是啞然一笑:“朱卿,留在京師,才沒有人能奈何你,你若出去的話,周铨在外頭打你一頓,你再來尋朕,朕最多也隻是罰他點銅……那厮功勞太大,不怕鬧事情啊。”
“他有什麽功勞,他能做的,換臣去做,比他做得更好,他一年才獻與官家多少錢?幾十萬貫還是百萬貫?東海商會獲益如此之巨,他隻獻這點與官家,分明是暗藏私心!臣在東南,得一草一木,隻要稍有可取,但知獻與官家!”
朱勔忍不住吐槽起來,旁邊的蔡攸暗暗搖頭。
給周铨下點藥是對的,可這等手段,實在太過粗鄙。而且牛皮好吹易破,朱勔到了周铨位置上能比周铨做得更好?
傻子才相信!
趙佶看着朱勔,臉上的笑容微微收了起來:“朱卿,去年發生了那麽多事情,周卿繳給朕的财物合計是三百二十萬貫,不包括國庫……朕修艮嶽,那麽多奇花異樹怪石,每一樣朕都令内庫出錢收購,不可使百姓失物又失财,這些錢,全是出自周卿所給。”
朱勔頓時啞了。
他有心說這是臣子該做的,而且周铨自己留下的肯定更多,但是,若是趙佶随口問上一句,這些錢是讓朱勔轉給那些獻出花木石頭的百姓家的,百姓有沒有收到,那他就不知該怎麽回答了。
确實,趙佶這次修艮嶽可不是白拿百姓的,無論是花木還是石頭,都撥付内庫藏錢來買,僅去年爲此,内庫便出了七十餘萬貫錢。這其中大多數,至少有五十萬貫,都由朱勔來分發。
但朱勔哪裏會分發!
趙佶撥來的錢,他自己笑納,下邊從百姓那搜刮石木時,他還要敲榨一遍。就是這樣,他去年弄到手的,也就是兩百萬貫不到的财富,和周铨比,差之甚遠。
“官家,正是因此,臣才對他退避三舍,臣惹不起他,躲回蘇州還不行麽?”
“呵呵……你若躲回蘇州,事情才麻煩,朱卿,朕還是那句話,留在京師,最多讓他出口氣罷了。”趙佶說道。
無論朱勔如何懇求,趙佶就是不放他走,朱勔甚是委屈地退下之後,蔡攸有些不解:“官家,何不放朱勔回去?”
“這厮做得太過,周铨在朕這兒告狀了,還揚言說,朕若不讓他出這口氣,他就撂挑子不幹,去當他的東海侯去,再也不管朕的錢袋子……你說朕能不讓他出這口氣麽?”趙佶話語裏也有些無奈。
“這怎麽可能?”
“朱勔也是活該,昧了朕給百姓的錢,朕可以裝糊塗不知道,他還敢打周铨看中的姑娘的主意……他既然有膽和周铨争,就當有膽應承,若是應承不了,那也隻怪他自己,不該胡亂惹人!”
蔡攸頓時傻了,打周铨看中姑娘的主意……這是哪和哪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