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實在是太喜歡船了,好船成癡,特别是象在海州見到的這些船,無論是外在造型,還是它們的性能,都完全符合他心中最好的船形象。
隻不過他卻不知,自己的一舉一動,都在人的監視之下。
四艘裝配大炮的戰船,是周铨手中最大的秘密,哪怕現在大炮的消息徹底洩露,也仍然執行最高級别的保密措施。胡靜水這樣整天繞着船打轉,有幾次還試圖混進軍用碼頭,想要就近觀察,如何會不被注意。
隻不過另有原因在,所以才暫時沒有處理他罷了。
胡靜水看得如癡如醉的時候,一個人悄然出現在他身後,輕咳了一聲。
但是胡靜水沒有什麽反應。
那人有些無奈,在胡靜水肩上拍了拍:“這位胡先生。”
“啊。”
胡靜水這才回過神來,他不解地望了那人一眼:“有何事?”
“你不是要拜會周制置麽,如今周制置有空,請你前去相見。”
胡靜水頓時跳了起來,眉開眼笑地道:“太好了,太好了,終于有機會買得這船了!”
來告知他消息的人悄悄白了他一眼,炮艦豈是那麽好買的,且不說造價更勝過一般商船,如今船場也絕對不外售。
胡靜水跟着那人七繞八轉,沒多久終于看到了周铨。周铨先是歉意的一笑,然後道:“胡先生有大理國王的介紹信,原本該早見的,但是近幾日事務繁忙,一直不得空餘,還見胡先生見諒。”
周铨并不是在說客氣話,這段時間,他确實忙得不停。
雖然還未收到京師那邊的最終消息,但有關太學生對上皇城司的情況,董長青已遣人來報了。聽得董長青爲了洗脫他的罪名,在京城中挑起如此重大的政治風暴,周铨當時都呆了。不過仔細想想,讓趙佶對他個人的懷疑,變成皇權與臣權之間的沖突,倒是一個破局的好辦法,這樣一來,他就不是孤身一人對上皇權。
但真正讓周铨這幾天忙碌的,是來自日本的消息。
在經過一番讨價還價之後,遼、高麗還有金三國,在日本終于真正聯手,三國在熊野迎擊日本朝廷派出的大軍。遼國動用的兵力隻有一千人,但有一萬日本仆從軍,高麗動用軍力五千人,外加五千日本仆從軍,金國動用兵力兩千人,還有四千日本仆從軍,這樣三國總共湊出了兩萬七千軍隊。
日本朝廷派出的軍力是兩萬有餘,加上地方豪族派來的援軍,一共三萬九千人。雙方在熊野大戰中,最初是遼與高麗聯軍和日本人對上,戰局僵持,畢竟此時日本的戰術戰法還極爲簡單,而遼與高麗人憑險堅守,日本無力攻堅。後來日本一支部隊試圖從山道入島根,卻被不知何處而來的“山賊”所阻,其迂回攻擊的意圖沒有實現,而金國的援軍在東海商會的默許之下,突襲吳浦,威脅日軍補給與後路。
這等情形之下,那些前來支援的豪族首先動搖,緊接着,在戰前私自離軍趕往日本關東地區的源爲義,打着“勤王”的旗号,召集兩萬餘關東武士、民兵,進軍東海道,揚言要入平安京,得知消息之後,日軍整個崩潰,在退逃途中,平忠盛掌握軍權,帶着一萬餘人逃回倉敷,其餘全軍盡皆覆滅。
此時日本已經顧不得諸國入侵之事,白河法皇與藤原忠實的矛盾,在内憂外患下徹底暴發出來。而藤原忠實因爲有源爲義爲外援,不象曆史上那乖乖接受被解職的命令,相反,指責院政所的諸人乃是佞臣,法皇所倚重的北面武士是亂黨,他以“退位法皇當出家,不得幹令朝政”、“還政于當今天皇”爲名,召源爲義入京。
面對此局,白河法皇有些慌了,這老頭玩女人厲害,搞陰謀也厲害,但是面對真刀實槍就沒有那麽厲害了。原本他可以倚仗的北面武士,如今都在外作戰,不是在與三國的戰鬥中傷亡,就是給平忠盛籠絡過去,因此他做出了一個決定。
逃離平安京,趕往倉敷,與平忠盛會合。
這消息傳來時,周铨都有些驚奇。
雖然整個日本政局的變動,也有他推動的結果,但他沒有想到的是,原本以爲要等到戰局大定之後才會出現的日本分裂局面,竟然提前了。
歸根到底,是周铨低估了此時日本面臨的社會危機。
這些年來的走私極大地打擊了日本的小農經濟,原本數量就不多的自耕農和城市手工業者紛紛破産,他們成爲山賊盜匪的同時,也成了廉價的農兵來源,而爲了争奪商業利益的控制權,日本皇族與公卿的矛盾激化,地方上的豪族缺乏強有力的中央政權制約。
内部矛盾加上三國入侵這外因,整個日本的大動蕩不可避免。
在這過程中,一件小事,周铨沒有放在心上,從日本傳來的情報中,将這件小事也放在微不足道的地方附帶了一句。
在日本鳥取縣,東大寺與平氏争奪極爲激烈的這一片群山中,一個自稱侯秀吉的日本人,自誇得到了大宋東海商會的支持,聚集一群農民、野僧、破産手工業者,還有熊野之戰中潰敗的部分軍士,自立政權,揚言要推翻日本的“三座大山”,在其背後,真正的支持者,是在該地極有影響力的東大寺。
雖然知道分析未必可靠,接到這些情報之後,周铨還是帶着自己的小團隊,進行推演,預測日本的局勢走向。他們得到的結果很有意思,日本将會面臨一場類似于中國東漢末年的大分裂,地方豪強将會真正控制權力,而皇族、公卿的時代将會結束。
保守地估計,也會發生日本的關東、關西對峙局面,至于四國、九州二島,極有可能在外國勢力的扶植下,形成半獨立的政權。
總之,周铨分裂日本的計劃,似乎要提前實現了。
如何讓華夏在這場分割盛宴中獲取最大的好處?
周铨的目光不免再度投向了南面。
流求甚好,但不能讓日本人去,那裏離大陸近,還是由華夏本土之民開發比較讓人放心。如今被稱爲蒲哩噜的呂宋一帶,卻适合大量驅使日本人爲農奴、礦奴,進行開墾拓殖。
那一帶,也盛産黃金和銅礦,若是能開發得出來,有日本、流求、蒲哩噜三地的産出,哪怕不去美洲,也有足夠的貴金屬,支撐華夏完成産業革命和第一輪海外擴張。
正是因爲有這樣的想法,所以周铨才會抽出時間來見這胡靜水。
他看了此人的資料,乃是廣西欽州的一位海商,曾經跑過石塘航路,到過蒲哩噜。隻因經營不善,連折了三艘船,如今境地頗窘,但在廣西當地還是有些門路,才能與大理王室交好。
段和譽上回朝貢回國,在欽州時見了這胡靜水一面,被他說動,于是寫了封書信,将他介紹給周铨,同時還附有資助他的八十兩黃金。
兩人寒喧已畢,胡靜水很直接地說道:“小人此前求見制置,是爲了購船一事,小人知道制置這邊有一種新船,名爲剪式飛船,如今尚不對外售,小人懇請制置看在段王爺的面上,售得兩三艘此等船隻。”
周铨微微一笑,在他巨大的投入之下,海州造船場的造船技術可謂突飛猛進,剪式飛船,其實就是飛剪式帆船,其一晝夜的正常航速,可以達到可怕的五百裏,若是順風順水,航速還能更快,有如在海面上飛行一般,才得此名。
隻是這船代表着如今海州造船場的最高水準,他不可能出售的。
“胡先生得到大理國王資助,不知購船何爲?”他問道。
“小人多年航海,曾到過西洋諸國,奉段王爺之命,欲通商遠人……說起來這都是制置影響,段王爺到得中原之後,心慕中原富庶,故此向制置學習呢。”
“若隻是爲經商,剪式飛船卻不是你最好的選擇,我們還有别的船型,雖然速度不如剪式飛船,可安全可靠絕不遜色,而且貨物裝載量也更勝一籌。”周铨試探道。
胡靜水不免有些失落。
接下來兩人談了一些海外之事,胡靜水對地圓說非常認可,特别聽到周铨所言,若往一個方向一直航行,便可以繞大地一周之事,更是極爲感興趣。聊了好一會兒之後,周铨突然開口道:“不知胡先生是否有意當這繞大地航行一周的第一人,若是胡先生有意,周某倒是願意贊助一番。”
他這不是心血來潮之語,事實上,航海家是最容易見到他的人之一,這些年來拜訪他的船長海商不知凡幾,隻要他覺得合适,便都會提出這個問題。
胡靜水果然對此有所準備,并沒有太大的意外:“若是之前制置這般說,小人必然答應,隻是此時得了段王爺的資助,總得做出點模樣來,小人才好脫身。海商行事,若無信義,豈可在海中立足?”
周铨也不失望,他微微一笑,抛出誘餌:“若我替你接下爲大理段氏賺錢之事,讓你專心環球航行,你意下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