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城司的這些家夥可都是老手,知道如何炮制一人,讓人覺得痛苦,卻看不出什麽外傷來。
此時陳東也到了萬保面前,他沉聲喝道:“爾等何人,奉孰人之命,敢在既無公文,又無證據之下,來太學中拿太學生?”
他說起話來,氣勢極強,仿佛自己不是一個區區學子,而是當朝執政一般。
萬保既覺得好氣,又隐隐有一些好笑,這厮在書齋裏呆久了,成了書呆子麽,不曉得天高地厚,竟然敢這樣對自己說話。
而且他很明白,此時對方勢大,群情洶洶,其中勢必還有董長青安排的人手,隻要自己露出絲毫虛弱之态,那麽對方必然要狠撲上來。到那時捕不走董長青倒還罷了,他們這些皇城司的人還能不能脫身才是大事情!
因此,他一揚下巴,鼻孔朝天,傲然哼道:“皇城司辦案,幾時輪到你來管了,你又是什麽人,何等身份,膽敢來阻攔朝廷衙門辦公事?”
“某姓陳,名東,字少陽,鎮江丹陽人士,你記住了麽?”陳東嘿的一笑,揚聲道。
此話一出,周圍的太學生中便有人小聲道:“果然是丹陽陳東,聽聞是出了名的大膽直言者,有人以爲是天生的言官種子!”
聽得周圍的議論,陳東心意更堅,他定睛看着萬保:“至于某以何等身份來問事……那麽就讓某告訴你這賤役鷹犬,某乃太學士子,天子門生,堂堂士大夫,可否過問太學中緝捕太學生之事?”
周圍聲音一窒,然後掌聲雷鳴。
陳東這番話說得好,說得這些太學生都驕傲無比,他們身在太學,乃是天子門生,未來的士大夫,過問一下你這區區走狗所辦的案子,乃是給你面子,你應當感到榮幸才是!
衆人都覺得極是揚眉土氣,因此才會鼓掌。
而萬保則是嘴角輕顫,氣得不輕。朝廷所謂厚待讀書人,與士大夫共治天下,養出的就是這一群隻知指手劃腳的東西麽,連什麽是正事什麽是閑事都不知道。管閑事沒關系,但這等涉及到朝廷辛秘的正事,也是他們可以管的?
不過萬保不準備和這些太學生們辯論,讀書人的一張嘴,可以将死的說成活的,與他們辯論,乃是以己之短,攻敵之長。
“你們既要過問,那麽你們看看,此人是不是太學生!”
他一把揪過董長青,把董長青的臉展示給衆人看,然後冷笑道:“作奸犯科的賊子混入太學,我們将之緝拿歸案,你們還以爲……”
“是董長青!”
“董如柏,他是内舍生,我認得,我與他同過學!”
“還敢說不是太學生!”
周圍的聲音響成一片,萬保愕然。
然後他才意識到,自己犯了一個什麽錯誤。
董長青原本是太學生,他離開太學的事情,可沒有鬧得人盡皆知。而且就算他已經從太學辭學,可曾經是太學生,在這裏怎麽會沒有同學故舊,那些同學故舊這幾年裏,怎麽會沒有與他有往來,如今又怎麽會眼睜睜看着他被帶走?
“指鹿爲馬之事,今又見矣!”
“休要再和他廢話了,讓他把人放開,便是公堂之上,也要許人自辯,他将董如柏的嘴堵上,這分明是心中有鬼!”
原本見萬保直接将董長青拖來,陳東還稍有猶豫的,可聽得身後衆太學生的鼓噪,他心中頓時明白,自己也已經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了。
若隻因爲萬保一句話,他就此退縮,虎頭蛇尾,則必爲衆人所笑,想要如同陳朝老一般名動天下,成爲太學生領袖,再無可能。
因此,他一指萬保:“将董如柏堵着嘴的布取出來,你說他是賊人奸黨,總得許他自辯,若你不許,那便是誣良爲盜,我等如何能容你!”
“對,對,如何能容這賤役在太學中有辱斯文,誣良爲盜?”
萬保别的都可以做,唯獨放開董長青嘴巴的事情,不能做。
現在董長青不能開口,已經鬧得這模樣了,若董長青能說話了,隻要稍一辯白,太學生們就會更加激動!
因此萬保心一橫,今日之事,休想善了,幹脆做就做大些吧!
“朝廷欽案,豈是你這等書蟲腐儒可知者,陳東是吧,三息之内速速退開,讓出一條道路,否則的話,小心汝等功名不保!”
對太學生來說,“功名不保”四字是極大的威脅,大夥背井離鄉,來到京師求學,爲的就是一個功名。萬保此話說出之後,有人思前想後,就覺得是有些危險,爲得一個陌生之人,不知緣由的事件,就得罪皇城司,更有可能得罪皇城司後的郓王,實在不智。
若爲此失了功名,那就更是不值了。
如果一般的太學生,定然給萬保這威脅吓住,至少有所遲疑,可惜萬保不了解陳東,不知道這厮是個什麽性子。
這可是聽得要責罰不怒反喜的角色,聞得此言,頓時振臂大呼:“賤狗果然心虛,竟以功名吓士子,莫非朝廷論才,政不由官家所出,而是由這些執賤役的鷹犬來決定?奇恥大辱,不可不報,諸位同學,随我痛擊之!”
他大呼完後,捋袖便上,揮着拳頭向萬保擊過去。
陳東一動手,和他一起的人,混雜在其餘太學生中的人,有十餘人也沖了上來。倒不見得真是爲了陳東,隻是這年紀的讀書人,書生意氣,容易沖動,忍不住就上來罷了。
萬保當時呆住了,他們這些捕拿犯人的皇城司的人沒有先動手,眼前這太學生反而先動手了!
而且,他們手中有刀有劍,最不濟也有鐵鏈鐵尺,太學生手裏赤手空拳。
他在一呆之後,便覺得極怒,若不是理智還在,他簡直要一刀将陳東劈死。他側身閃避,口中叫道:“休要亂來,你們這是在與朝廷爲敵……”
但他有理智,他手下未必有理智。
這等事情,他的手下也沒有經曆過,因此有個家夥揮刀去阻攔向自己打來的人,然後打他的書生又不信他真敢動刀,于是就被一刀劈中了胳膊。
其實雙方都有收手,故此這一刀并不嚴重,隻是皮開肉綻,見了血罷了。但這一幕,看得諸太學生觸目驚心,原本觀望者,也不禁同仇敵忾起來。
“殺人了,狗腿子殺了人!”
“朝廷鷹犬,竟成權貴爪牙,在太學之中行兇,殺害士子!”
“這些狗賊,是想造反!”
周圍一片怒咤,這下沖上來的,可不隻是十幾人,而是幾十人、上百人!
萬保還在大叫,試圖穩住局面,但是,他的聲音被埋進了怒濤之中,而皇城司的這些武士,也在怒濤裏東倒西歪。
若他們真有膽子殺人,或許還可以殺出一條血路沖出去,但真在太學之中殺了十幾個太學生……莫說他們,就是宰相蔡京遇到這種事情,都隻有辭職待罪這唯一一條路可走。
因此他們也隻敢拿着刀筆劃,試圖吓阻,可當他們色厲内荏的本質被看穿之後,這些太學生就更不怕了。
于是乎人潮湧動,片刻之間,這十幾個皇城司之人就被淹沒。
就是始作俑者董長青,也沒有想到會發展成這模樣,幾百太學生湧來,也不知是誰,七手八腳将他扶了起來,繩索解掉,口裏的布掏出,然後将他推到人群之外。
他回頭看着那邊湧動的人頭,心裏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:自己似乎放出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,而這東西,肯定會給大宋朝廷帶來不小的麻煩。
“人已救出,不要再打了!”在他身邊,陳東看到這一幕,興奮之餘,也想到了後果。
因此他大聲叫了起來,他身邊的一些學生會意,頓時跟着大叫。
“人已救出,不要再打了!”
這叫聲讓熱血上湧興奮過頭的太學生們漸漸冷靜人,也們再看周圍,見到處都是一片狼籍,于是紛紛散開。
隻不過皇城司那十餘人,此時的情形非常不妙,也不知是打,還是踩着,一個個倒在地上呻吟掙紮,要多凄慘便有多凄慘。
陳東看他們這模樣,心裏開始覺得不妥,他看了董長青一眼,董長青低聲道:“多謝相救,某非惡人,他們是郓王走狗,試圖動搖國本,欲從某身上,逼反東海制置使周铨,再取周铨财富,以圖太子之位!”
陳東一點都不喜歡周铨,所以聽說董長青是周铨之人,心裏頓時有了悔意。但再聽得這其中内容,神情不由大變。
此前太學之中便有風言風語,說周铨謀逆的謠言,是皇城司放出,爲的就是逼反周铨,好爲某些權貴瓜分周铨家财鋪路。陳東瞧不上周铨的原因,也就是這厮會攬錢,總覺得太會賺錢的人必然昧了良心。因此,他對這種說法,頗爲相信。
而且今天之事到了這個地步……
“勢成騎虎,若皇城司無罪,則罪在太學生,今日受我連累者,恐非一二人,董某罪莫大焉!”董長青又道。
确實如此!
陳東眼中寒光一閃,今日的罪名,非要給皇城司坐實了,否則的話,後果不堪設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