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這個人,膽子極大,心又極貪,猶豫了一會兒之後,眼見那些接應之人帶着周母和師師走了,師師的姿容又開始在他腦中盤旋。
俗話說,燈下看美人,他與師師初見,便是在馬燈之下,師師握短槍的姿态,在他眼中有些外行,可是後來侃侃而談的模樣,讓他怦然心動。
他自命英雄,要找,就得找一個與衆不同的女子當自家娘子,毫無疑問,師師就是他目前爲止見到的最爲與衆不同的女子。
“被一小娘兒們耍了,這等經曆,說出去都要被人笑話,此事可不能就此了結……我盯着她,至少要知道,她所說的父兄,究竟是何等人物!”
李成拿定主意,便跟在後邊,他一個人目标小,而師師一群人目标大,雖然他落下半小時路程,卻總能跟得上去。
隻不過當他趕到那座無名木橋時,卻隻能幹瞪眼了。
“這橋怎麽回事,怎麽被人斷了?”
他抓着旁邊一個看上去極爲狼狽的鄉勇問道。
這夥鄉勇剛被揍了一頓,雖然沒有性命之憂,卻也一個個呼痛連連,此時見一個操持外地口音的漢子來問,而且口氣殊爲不善,當即惱了:“你問什麽問?”
李成眼珠一轉,想得師師自稱是官宦之家,便開口道:“我同伴剛剛過去,二十餘人,還擡着頂轎子……他們過去時橋還是好端端的,怎麽現在卻成這模樣?”
他不問還好,一問就覺得周圍有些發冷。
再看去,那些鄉勇一個個抓着兵刃圍了上來。
“好小子,你就是騙子同夥,抓住他,打一頓給爺爺出這口氣!”
李成頓時知道不妙,但爲時已晚,棍棒拳頭,都向他身上招呼,打得他皮開肉綻鼻青臉腫。
也就是他本領高強,乘亂打倒兩人,從重圍中突了出去,撒腿跑了老遠,這才驚魂未定停住,看得那些鄉勇未追來,他隔空叫罵,罵了好一會兒,才想到這無妄之災的根源。
“原來那小娘兒不是官宦人家女兒,莫非也是個做沒本錢買賣的,所以被官府緝拿?從她家來的打手來,倒是很象,還有她老娘,那手槍法可不含糊!”
這個念頭一生出來,李成的心就更熱了。若真是官宦家的女兒,以他的身份,也很難得手,可若是個做沒本錢買賣的山大王家的,他一身本領,到山寨中去混個二寨主之類的,也未必可知,到時娶了那小娘,再害死老丈人,連山寨都是自己的了。
打定這個主意,李成不肯放棄,好在此時雨水已停,那處橋頭過不了,卻終給他尋了個水勢平緩較淺處,覓得一位漁翁,半是利誘半是哀求,對方将他送過了河。
待他再追上師師的行蹤時,吓了一大跳。
因爲原先護送的人,已經從二十餘個,加到了一百餘人,其中不少人都是騎着高頭大馬,衣内甲胄森然!
這等模樣,哪裏是一個山寨寨主能有的捧場,就是一般的官宦人家,也不可能養這麽多打手家将,便是養了,隻怕也不敢讓他們着甲招搖過市。
不僅如此,他們一行,沿途都有人接應,甚至有些地方,不時有官員小吏前來問候。李成老遠跟着,越看越是心驚,隻覺得這家人勢力之大,仿佛半個山東都有他家的親朋故舊。
此時他已經沒有了鸠占鵲巢的奢望,但好奇心越發強烈,總想知道,那位小娘子是哪家的女郎。同時他心裏還有那麽一絲僥幸,或許自己可以尋着一個機會,能夠将那小娘子擄了來。
此次擄到手後,一定要先将生米煮成熟飯,讓那便宜的嶽丈和大舅哥不得不認下,最好是能在外呆個一年兩年,待得有了孩子,就不怕對方不認他這個女婿。到時能借助嶽家勢力,給自己弄個出身,也榮華富貴一場。
至于那小娘子是否同意,在李成看來,自己長得不錯,又一身本領,與那小娘子正是男才女貌,她必定是千肯萬肯的。
他雖然一身武藝,終究出自底層,少有見識,隻想着評話戲文裏是這樣說的,卻不曾想,若他真得了手,在權貴之家爲了顔面,少不得要殺人滅口,哪裏還容得下他來!
待入了徐州境内,周母的随從已經多達二百人,如此排場,就連周母自己也覺得不妥了。
“這樣不好吧?”她向紀春問道:“朝廷都那個樣子了,這樣大張旗鼓,豈不是令朝廷有了借口?”
“若是偃旗息鼓,朝廷就敢做得更狠,咱們大張旗鼓不當回事,朝廷心中便有忌憚,畢竟官家身邊有咱們的對頭,也有幫咱們說話的人。”紀春笑道。
正如紀春所言,趙佶身邊,有進讒言者,同樣也有幫周铨說話的人。
“官家這幾日都是愁眉不展,不知是何事煩憂?”後宮之中,趙佶最寵愛的貴妃小劉氏問道。
趙佶先後寵愛過兩位劉氏,前一位在政和三年秋去世,現在這一位,年紀是三十歲。她出身卑微,父親原本是個酒保,自己入宮後先是給宋哲宗(趙佶哥哥)的皇後劉氏爲使女,政和三年,在那位竺簡的推動下,趙佶逼死了嫂子劉氏,于是她出宮居于宦官何聽家中。後來是楊戬舉薦,說她姿色殊麗,頓時引來趙佶關注,重召入宮有寵。
按理說,她是楊戬舉薦的,應當與楊戬關系密切,但是并沒有人知道,她的父親,原來隻是一個區區酒保的劉宗元,早在數年之前,就秘密在東海商會中持有股份,京師東海商會上的酒樓,每年收益的三分之一歸入其囊中。
“外界之事,你所不知。”趙佶雖然荒唐,卻還有分寸,不讓後宮過多幹預政事。
小劉貴妃聽得一撇嘴:“臣妾雖然不知政事,但宰相知之,官家若有疑難,何不召宰相相問?”
趙佶聽得苦笑了一下,如今的宰相單是指蔡京,因爲蔡京連辦成數件大事,已經有要給他生前加封郡王的呼聲了,趙佶正想着找人取代蔡京,哪裏會同蔡京讨論這等事情。
“若是宰相不可與謀,官家還可與參政相謀,若是參政不足,官家還可以同尚書相謀,若是尚書亦不足……官家這皇帝還做得有什麽意思,倒不如開個鋪子自己當掌櫃!”
小劉貴妃這話說得趙佶心裏念頭一動。
如今朝廷府庫俱實,夏賊外患已平,他之大敵,僅餘遼國。而遼國日漸虛弱,眼見北伐便在數年之後,那時大宋開國太祖太宗都沒有達成的偉業,就要在他手裏實現。可是他卻覺得,現在的朝政,讓他越發力不從心。
明明一切都好,爲什麽會有這種感覺?
原因無它,朝廷之中生出一股勢力,這股勢力跨越了舊日黨派之争,無論新黨舊黨,爲了追逐金錢,紛紛與這股勢力合作,就連他本人,也在與這股勢力合作,讓自己的内庫更加充盈。
“周铨這厮,尾大不掉啊。”他心中所想,口中喃喃道。
一聽得“周铨”二字,小劉貴妃面色微微變了下,她偷望了趙佶一眼,見趙佶沒有注意,當下緩緩道:“臣妾道是誰讓官家如此煩憂,原來是周铨啊……臣妾是婦人,久在深宮,不知政事,不過這周铨,臣妾卻有一句話可以說他。”
“哦?”
“愛美人不愛江山者。”小劉貴妃吃吃一笑:“當初他與遼國公主之事,臣妾在後宮中都聽說了,隻可惜,金珠年幼,要不臣妾定要官家想法子拆散了他與遼國公主,招他爲驸馬。”
趙佶頓時心中再是一動,隻覺得霍然開朗。
周铨是個好美色者,家中打小養了一個小娘子,據皇城司說,人間殊色。在外勾搭了遼國的蜀國公主,還引得高麗欲嫁公主,據說還與前宰相趙挺之媳李清照頗爲親密……好色之人,自可以色動之。
小劉貴妃生的金珠才兩歲,自然是不行的,但是年紀符合的公主又不是沒有,比如說……
他想到了被封爲茂德帝姬的趙福金,如今十二歲,已經婷婷玉立,乃是少有的美人胚子。最重要的是,周铨與自己這位女兒似乎也有些關系,以往每次進宮,都少不得給茂德帝姬帶禮物。
他卻不知,周铨在宮中遇着趙福金好幾回,那時福金尚幼,沒有男女之防,尋周铨要過有趣的禮物,因此給周铨留下印象,幹脆每次都給她帶好東西,原本隻是想着拉攏皇帝身邊之人,關鍵時候說幾句好話之意。
趙佶這心思隻是一動,旋即被他按下,若周铨是一個忠臣,賜婚也不是不可,但現在這厮狼子野心,已是若隐若現,将其母秘密帶走之事,更讓趙佶異常惱怒。
“你這是婦人之見,罷了,此中之事,非你所知,你休要過問了。”
“臣妾也不是想問,臣妾隻是不忍見官家不開心罷了。”小劉貴妃嫣然一笑:“前些年,朝廷都揭不開鍋了,皇後姐姐連皇後冠服都不舍得做新的,隻用舊的貴妃冠冕。西賊動不動就扣邊生事,官家連吃個飯都要擔憂一下西賊。現在朝廷有錢了,天下太平了,人心思安,官家卻還不開心……”
這話趙佶愛聽。
他精神一振:确實如此,如今朝廷有錢有人,兵多将廣,周铨再有什麽利器,不過也隻是區區一島之人聽他所用罷了,他真能成什麽事情?
更何況,他畢竟還沒有反意麽,他母親到了徐州之後,甚至還招搖過市,根本沒有要扯旗造反的樣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