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是女真人,然後是遼國和高麗人,再後來還有宋國人,幾乎是日本人聽說過的“列強”,仿佛約好一般,幾乎同時對日本下手。
當九州島被金人打入時,日本朝廷就發生了争執,他們最先争的,竟然不是如何收複失地,将金人趕出去,而是責任在誰。
白河法皇當然不承認是他的責任,攝政關白藤原忠實也不承認是自己的責任,白河法皇想以此爲借口,将藤原忠實換成藤原氏家的别人,而藤原忠實也同樣想以此爲借口,讓白河法皇“還政天皇”。
總之就是大撕特撕,白河法皇雖然占據上風,卻一時半會奈何不了藤原忠實。
還沒有等他們撕出個勝負來,遼國和高麗人來了。
遼國人來倒還罷了,畢竟那是一個自唐末就稱雄于中國的政權,高麗人與日本人打交道的時間可久了,雖然此時高麗離中原近,比起日本更文明發達,故此日本不存在瞧不起高麗的問題,但是被這個國家欺負,還是讓日本朝野受到極大震動。
白河法皇面臨這種情形,終于怕了。
畢竟這個國家的皇家是他們,别人都可能投靠外國,唯獨他們,就是想投靠外國,也遠比不得現在自在逍遙。
于是白河法皇主動讓步,不再追究導緻諸國入侵的原因,而是與藤原忠實和解,雙方都召集忠于自己的武家,包括白河法皇最爲倚仗的北面武士。
平忠盛與源爲義自然都在其列,而且因爲出使大宋失敗的緣故,他們此行算是戴罪立功。
平安京院禦所的寄棟造下,白河法皇扶着一個使女,看着跪在面前的這些武士們。
幾百名武士跪在院子内外,使得整個院子都顯得有幾分擁擠,他們代表着拼湊而出的數萬士兵。
看到這些武士,白河法皇心裏有些感慨,如果他們都是真正效忠于自己的,那該有多好。
“諸君,皇國興亡,就寄托與諸君了,餘在此謹作承諾,将高麗蠻子趕入海之後,朕将興大軍起義師,征讨高麗,到時候高麗之土地,朕與公卿皆不取分寸,盡數分賜與諸位,以爲安堵!”
“大陸上的土地!”
不僅是底下跪着的武士,就連白河法皇身後侍立的攝政關白藤原忠實,在這一刻呼吸都急促起來!
日本人對于大陸上的土地有種天然地向往,一是因爲其本土火山地震台風頻繁,讓他們内心深處不自安,二則是因爲大陸上的國度更爲富庶、先進,他們非常想也跻身其中。
而白河的宣告,令衆人都興奮起來。
此前并沒有聽到這種說法,顯然,白河法皇此舉,是要給衆人一個驚喜。不過武士們高興,藤原忠實卻不高興,白河法皇的宣告事前根本沒有和他商議,這分明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。
當面挖角!
藤原忠實心中雪亮,知道法皇想要憑借這個,收攬武士之心,從這些武士的态度來看,法皇此舉确實有效。
他低着頭,正在思忖間,卻看到跪着的源爲義擡起頭來,向他使了個眼色。
“諸君前去準備吧,一個小時之後,大軍出發!”白河看了一下擺在大殿之中的座鍾,又開口說道。
“聆聽鶴音,不勝惶恐!”衆武士道。
白河轉身,在使女扶持下回到了屋内,衆武士從門前魚貫而出,心事重重的平忠盛在出門之時,卻被人拍了一下肩膀。他回頭一望,看到一個殿上人向他使眼色。
所謂殿上人,乃是服侍天皇的親信,平忠盛認得,這一位更是法皇親信中的親信,他腳步放慢,就聽得内侍道:“請随我來,陛下要見你。”
這個消息讓平忠盛大喜。
在出使大宋失敗之後,平忠盛就失去了白河的恩寵,以前随時可以拜谒法皇,結果現在隻能混在一大群武士中才得以拜見。這讓平忠盛許多計劃都無法安排,而這一次法皇要私下見他,是他難得的機會!
“功名身家,富貴權勢,都在今日,拼了!”在心中爲自己暗自打氣,他悄然跟在了那殿上人身後。
不一會兒,他來到一座偏殿之前,還沒有進門,就聽到那邊輕輕的笑聲。
平忠盛心中一動,這聲音他有幾分熟悉,正是藤原璋子,名義上的公主,實際上是法皇的寵妾。
殿上人對裏面暧昧的笑聲聞若未聞,輕輕咳了一聲道:“平忠盛拜見。”
“讓他進來吧。”
平忠盛彎腰前行,入殿之後直接拜倒,過了好一會兒,才聽到白河的聲音:“起來吧……忠盛,你出使宋國的結果讓朕很不滿意!”
“是,是!”
“不過你家多年忠心于朕,因此朕想再給你一個機會……此次出征,你要好生籠絡衆武士,北面武士的大門,向所有人敞開!”
平忠盛頓時明白白河的意思。
這是暗中讓他爲監軍,監督大軍行事,同時盡可能招攬武士,令其投靠白河法皇。
“朕無德,乃至于衆叛親離。藤原忠實,原本爲朕所用,如今卻暗中與朕背離……”白河法皇說到這,淚水垂落,聲音哽噎。
他是真心這麽想。
這幾代日本天皇繼承,波折極多,白河想要建立院政來幹涉國事,甚至包括攝政關白的任免,藤原忠實能夠戰勝如今天皇鳥羽的舅舅藤原公實,很大程度上就是靠着白河的支持。
但誰都不願意與人分享權力,在任攝關之後,藤原忠實與白河法皇的矛盾就漸漸顯露出來,比如說在源爲義的任用上,白河認爲此人殘暴貪婪不可使用,而藤原忠實卻覺得源爲義做事果斷幹脆,頗有才幹。雙方此時還能維持面上的和氣,可實際上互撕的事情,已經發生過不隻一次了。
白河如果不哭,那倒還好,他這一哭反而讓平忠盛心生膩味。
“遼國人說的對……所謂天皇,也不過如此罷了。”
平忠盛心中暗暗浮起一個此前覺得大逆不道的想法,他強行将之按下,俯身道:“臣定然會努力,替陛下分憂解難!”
“你有什麽要求,盡可以向我提。”白河緩聲道。
“臣要替陛下招攬武士,需要一些甲胄、刀兵,還有錢财。”平忠盛道。
“我會讓人給你送去,東海商會的銀元五萬枚,夠不夠?”白河道。
若說經濟滲透之深,因爲走私貿易極盛的緣故,東海商會對日本的滲透甚至還勝過了對高麗的滲透。
所以就連白河拿來充任賞賜之用的,也是東海商會鑄的銀圓。
一聽到五萬枚這個數字,平忠盛激靈了一下。
不是不夠,而是太夠了!
五萬枚銀圓表面上值五萬貫大宋銅錢,實際兌換之時,因爲更爲保值和方便,它可以兌換成六萬貫銅錢!
而有六萬貫錢,在如今的日本,足以拉起一支萬人以上的大軍,還将他們給武裝好來。
現在隻是用這錢來收買一百多名武士罷了。
“臣不勝惶恐,一定要爲陛下辦好此事!”
“攝關那邊,你要多加注意。”白河叮咛了一句。
他們在這裏密議,另一邊,源爲義跪在藤原忠實面前道:“卑職覺得,這一戰我們的兵力還有所不足。此次出使宋國,卑職也了解了遼人、高麗人和金人的消息,他們的國力強大,随便一個,都不在我國之下,雖然勞師遠征,可是他們聯手合擊,我方勢單力孤,所以攝關大人還應當做好别的準備!”
“什麽準備?”藤原忠實心情煩躁,随口問道。
“戰敗!”
藤原忠實沉默了會兒,足足有幾分鍾,他才輕聲道:“你不看好此戰?”
“非常不看好,而且大人,别忘了最強的宋國他們還沒有出手,宋國如果得到消息,會不會也來?現在不比以往,我們日本這邊的消息,傳到宋國的京城,恐怕隻需要一個月的時間!”
見藤原忠實仍然在沉默,源爲義又添上了一個最重的砝碼:“若是戰敗之後,這戰敗之責,是法皇承擔,還是攝關承擔?”
藤原忠實霍然驚覺,宋國的威脅還不迫切,如果真正戰敗,他還有什麽理由繼續呆在攝關的位置之上?
當然,去職之後,他的身家性命應當無憂,可是久攬權柄,讓他再回去當個閑人,他如何能受?
“你之意?”
“源氏在關東諸地,頗有影響,卑職粗鄙不文,爲法皇所棄,幸得攝關看重,願意去關東募得将士,唯忠于天皇與攝關!”源爲義謙恭地趴在地上,不讓藤原忠實看到自己的眼睛:“若真不幸吃了敗仗,卑職手中的兵力,足以保護平安京免受動蕩!”
他話裏面的意思很明确,他忠于天皇和代表天皇攝政的關白,至于法皇院政,此前日本并無先例,乃是荒唐之舉,當應廢除。
至于所謂保護平安京免受動蕩,更深層的意思,則是那個時候,可以憑借他手中的兵力,讓法皇承擔戰敗的責任!
想明白這一點,藤原忠實大爲心動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