課堂散場之後,他沒有急着離開,而是呆在遠處,注意觀察周铨與九河。當他發現九河與這個明顯是宋人中最大官的人物關系親近,一個念頭浮了起來,讓他做出這樣的冒險之舉。
勃勃的野心,在他瘦小的胸膛裏跳躍着。
因爲年紀和經曆的關系,他恐怕是所有來聽九河講課者,最能明白九河道人所說的意思者。
而且九河也給他描述出了一個無限光明的前景,這讓他覺得,自己應當爲這個前景做些什麽。
當然,他不是那種願意爲了偉大理想而獻身的人,他隻是想通過自己所做的事情,在那個光明前景來臨時,換取更高的位置和更大的利益。
因此他想着靠近周铨,但卻被衛士攔住,他還想象對付代官老爺的随從那樣,從肋下鑽過去,結果被死死摁住,險些架上了刀。
“我,我,幫助,朋友!”他大叫道。
用的是漢語,他倒是個聰明的人,跟着九河道人聽了幾天,頗學了幾個漢字。
周铨一笑,向九河投來詢問的目光,九河微微點頭:“此人年紀已經過了十五,不過每日都來聽,我也不阻攔,他反應倒很靈敏,而且有些東西,别的孩童聽得未必懂,他卻很懂,能舉一反三!”
“聰明人就好辦,讓他過來吧。”周铨道。
日吉丸被帶到了周铨面前,他跪下去叩首,周铨也不扶他:“你想見我,還是想見九河道長?”
“我想見老爺你,我可以當你們的朋友,幫助你們!”日吉丸道。
周铨聽得啞然失笑,周圍的護衛則是面帶怒意。
這厮是什麽玩意兒,猴頭猴腦,說他是人都是擡舉他了,竟然也想當周铨的朋友!
卻是日吉丸學得時間短了,他隻知道朋友是能幫助别人者之意。否則他絕對不敢自稱是周铨的朋友,就算是給周铨當走狗,他都不夠資格。
好在周铨不是在乎這點小事之人,因此沒有與他計較:“他想要什麽,讓他直接說吧。”
“我想要去天下,散布九河道長教我們的學問,讓天下百姓都知道,爲什麽我們日本這麽落後,大宋那麽發達!”
這可以有!
周铨聽得眼前一亮,看了九河一眼,笑着道:“道長在此辦學,可是結下了碩果!”
“呵呵,此人在日人當中,算是狡黠多智者,制置覺得可用?”
“無論可不可用,對我來說,有什麽損失麽?”
兩人相視一笑,周铨轉向日吉丸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“小人叫日吉丸……”
周铨聽得這個名字,再看到這厮猴頭猴腦,心中一驚,再問九河道人,才知道日吉其實是日本人信奉的一位神祗之名,因此日吉丸這名字,不少平民都用作給自己兒子當名字。
隻不過這名字加上這長相,周铨覺得實在有些巧合了點。他又打量了一番,然後微微一笑,隔着幾百年呢,而且地方也不對,這位怎麽可能是那個日本的野心家猴子秀吉?
“這個名字不好,我給你取一個姓名吧。”周铨說道。
日吉丸大喜,跪在地上,連連叩頭謝恩!
要知道此時日本,甚至直到明治維新之時的日本,平民百姓大多都是有名無姓的。周铨賜日吉丸姓名,對他來說可是大恩!
“你姓侯,王侯卿相的侯,名字就從你的本名日吉丸中取一個吉字,我再賜你一個秀字,秀美江山的秀,你就叫侯秀吉吧。”周铨面無表情地道。
“侯秀吉……侯秀吉……侯是王侯卿相的侯,秀是秀美江山的秀,我叫侯秀吉了,我有名字了,我叫侯秀吉!”
那日本人歡喜得在地上直打轉兒,周铨看到了他充滿野心的雙眼,他強行忍住,才讓自己沒有笑出聲來。
好吧,一位滿腦子推翻三座大山思想的猴子秀吉,将要開始他新的人生了,對他能把日本弄成什麽模樣,周铨很是期待。
“你準備怎麽做?”周铨向侯秀吉問道。
“小人有一個主意,道長老爺說的道理非常易懂,但是來聽的人太少,小人要去每個村子,将他的道理說給村民們聽!”
周铨點頭表示認可他這種方式,然後又給他出主意道:“你這樣去的話,容易被朝廷發覺,這樣吧,我們會給你一點支持……”
一聽到贊助,侯秀吉眼前就開始發光了,他可是知道,這些宋國人身上有的是錢,哪怕隻是給他小小的支持,對他來說也是一筆巨大的财富!
“我們會給你置辦好一批雜貨,你就以一個貨郎的身份,穿梭于各個村子。這個身份行走各地,不會引起懷疑,另外,你還要小心,自己要琢磨一些對付抓捕的技巧!”
“是!是!多謝老爺!”侯秀吉連連躬身。
周铨既然下達了命令,執行起來就非常快,轉眼之間,一副貨郎擔子已經出現在侯秀吉面前,他激動得熱淚盈眶:雖然隻是一副小貨郎擔子,可卻是他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份資産!
他深信,自己能夠憑借這一份資産,打拼出不一樣的未來!
看着他挑着那份擔子遠去,九河道人忽然失聲笑道:“若是這小子背着這擔子走了,卻不完成他的任務,制置,你這活财神這一筆生意可就蝕本了。”
周铨也笑道:“這一筆蝕本,還有下一筆呢,道長想想看,投到這小子身上才多少錢,兩三塊銀圓罷了,這樣的投資,我可以弄一萬個,哪怕其餘都虧了,唯有一個成功,那就是大賺特賺,十倍百倍地賺回來!”
九河道人倒沒有往這細想,低頭琢磨了會兒,他擡起頭,欽佩地看着周铨。
身爲道士,想要壯大道門,琢磨人心是必不可少的,所謂世事洞明皆學問,人情練達即文章,九河自問自己對世情看得很透,但與周铨一比,他又覺得嚴重不足了。
自己是人生經曆許多才想明白的問題,而周铨卻仿佛生而知之,才這麽年輕,就已經一清二楚。
“制置之才,莫非天授?”他忍不住問了一句。
“哈哈,道長上通九宵,下遊九泉,是否天授,道長豈有不知之理?”
兩人相視一笑,九河岔開話題:“制置想着如何處置日本?”
這是承接此前兩人被侯秀吉打斷的讨論,日本國土面積不小,人口衆多,有将近七百萬人,若加上各種隐瞞的人口,其數值可能接近千萬,而東海商會如今直接控制的人口,濟州島上約有二十萬,流求島上約有十二萬,兩者相加也不過三十二萬,以這點人口,遠渡重洋,想要徹底占領日本,顯然不現實。
周铨看了看左右,确認沒有日本人在場,低聲說了四個字:“分而治之。”
“哦?”
“源義綱這枚棋子要好好用一用,另外,在日本地方上有力的豪族,也要尋一些出來,扶植他們成爲軍閥對抗其中央,待日本如今朝廷解體之後,再令這些豪族互鬥,勿令其統一,向這些軍閥派遣顧問,潛移默化,使其子弟親我。令其擇選優秀,送至濟州流求留學,授之儒道之學,再使其回國爲官……”
聽到周铨要招收日本學生,九河的神情本來一肅,但又聽說是授之儒道之學,他便笑了起來。
儒道之學不是不好,放在現在,仍然是很先進的治國顯學,但是,對于立即提升日本的國力,作用并不是很大。學不到造船、大炮、機械、火?藥等直接壯大國力民生具體學問,去搞形而上的儒道之學,周铨的計劃,着實有些坑日本人。
“若日本覺得尚有不足呢,非要學習機巧之學,你又不好直接阻之?”
“簡單,派遣一二學者遊說日本,傾其舉國之力,制造永動機械。”
“那是何意?”九河愕然。
周铨笑而不答,所謂永動機械,至少周铨看來根本無法實現,若是日本對于實學非常感興趣,他又無法直接阻止,那麽就想辦法将它們引到歪路上去,勒緊褲帶用舉國之力去研究不可能的永動機,等日本人醒悟過來,已經浪費幾十年時間和一代最聰明的學者了。
就讓日本爲了人類的科學進步去證僞吧,中國還是踏踏實實做些能夠真正提升國力、增強國防的事情。
他們這番談話,旁人并未聽到,就連周铨的衛士,都隻是聽得零星半點。九河暗暗記住周铨的計劃,在心中,有一種自己見證了曆史的感慨。
而挑着貨郎擔子的侯秀吉,此時也回到了家中。
他母親聽得聲音,出來一看,然後吓一大跳:“日吉丸你這個馬鹿,這是從哪兒偷來的,難道是從宋人老爺那兒偷的?你還要不要命啊,天神啊,我怎麽生出你這樣一個混蛋?”
“少羅嗦了,老太婆,這是給你的,從今天起,我就要爲一個偉大的目标去奮鬥,老太婆你就等着過好日子吧,到時候,我會給你找十個八個美麗的兒媳婦,你好好享福,天天就象吃這個!”侯秀吉道。
遞給他母親的是糖,此前他每次都是自己吃掉,但今天,他有了一個遠大的理想,哪裏還會将區區的糖放在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