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屋站在山頂之上,望着山下的礦坑,很是滿意地點點頭:“辛苦諸位了。”
他身前站了一圈,全是礦上的管事,一個個都滿臉谄媚,點頭哈腰地站在他面前。
高屋對此甚是得意,要知道就在數年前,他還隻是一位跟着主公一起流放的放逐武士,若不是在濟州島尋到了機會,哪裏會有今天!
“把所有情況向我報告一下吧!”他懶洋洋地說道。
“老爺,上個月,礦上出了幾起事故,死了十二個人。”衆多管事一一将自己負責的那一攤子事情禀報上來,其中一個管事說道。
“死了的礦工,家裏多給點米,不要因爲這點小事,導緻出礦減少,大夥可都知道,我是個仁慈的人,但是我上面的老爺,卻未必有這麽仁慈,如果産量減少的話,惹發了大老爺的憤怒,死的可就不是一個兩個了,另外我們還需要更多的礦工,你們要多想辦法……”
石見銀山産量能夠暴增,完全是拿人命去填的,一個月死十多個人,那是正常現象,最多一次有死近百個的。不過日本人命不值錢,爲了能吃上大米,有的是人願意來填礦坑。
所以高屋不以爲意,他正在吩咐之時,卻看到遠處一道煙柱沖天而起。
他臉色頓時變了。
不僅是他,所有的管事都臉色大變,因爲在那煙柱之後,緊接着,一道又一道的煙柱,從各個山頭上騰起。
那是有大事發生的警示!
“難道是朝廷派兵馬來了?”
“快逃吧,逃到深山裏,逃到礦洞中,朝廷抓不住我們!”
“可那樣的話,礦就沒了!”
衆人議論紛紛,高層算是見識過些世面的,在濟州還帶着手下參與過濟州島之戰,大聲喝斥了幾句,将衆人安撫住,趕回各自崗位上穩定人心,他自己匆匆往外去,到了總礦司處。
很快,有人騎着矮馬奔了過來:“太田町,太田町被遼人占了,他們是沖着石見來的!”
“什麽?”高屋一躍而起,滿臉都是驚色。
如果是日本朝廷派人來,他絕對不會意外,但來的是遼人,而且遼國攻下長門之後,仿佛蛙跳一般,棄陸路不過,自水路直攻太田,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。
太田町是離石見銀山最近的一座港口,石見銀熔成銀條之後,都是從這裏秘密裝船,避過關所,暗中送往濟州,換取源義綱所需要的物資、武器、兵甲。太田町此前并不算十分繁華,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麽攻擊的價值,對方卻直接來到這裏,其目标隻有石見銀山了。
“可知敵軍軍勢幾何?”驚駭了片刻之後,高屋又問。
如果敵軍軍力不多,那麽還有可能僥幸,若是敵軍大舉來犯,隻靠着礦區用于鎮壓礦工的三百餘人的啓用打手,可是沒有半點希望的。
“敵軍軍勢成千上萬!”來禀報的家夥心驚膽戰地說道。
“我問的是具體多少人,你這個馬鹿,膽小鬼,是不是還沒有看清楚敵人就逃跑了!”望着報信者,高屋一肚子都是怒火。
這厮并無本領,又吃不得山中的苦,隻因爲他是主公源義綱新納的小妾之兄,便得到了在太田町迎來接往的奉行肥差。這幾年間,他撈得的好處,比起高屋、石橋兩個出生入死的還要多,但到了關鍵時刻,他就什麽用處也沒有,甚至連清楚地打探軍情都做不到。
“不對,這蠢貨,敵軍既然猝然襲擊,肯定對我們的情形已經有所了解,明知道這家夥是奉行,卻還放他逃走……糟糕!”
高屋終究是武将出身,想得更深一些,當他意識到不對時,卻已經晚了。
離礦山比較近的一個山口之上,突然又騰起了烽火,法螺聲嗚嗚地響起來,那奉行還莫名其妙地回頭張望,卻被高屋一腳踹倒在地。
“你怎麽不死在太田町,該死的,該死的!”連踹了那奉先好幾腳,直到身邊随從将高屋抱住,他才停止。
“高屋老爺,現在該怎麽辦,你不能亂,你是大夥的主心骨啊!”
抱着高屋的随從大聲呼道,高屋點了點頭:“品川大彥,你說的不錯,我會提拔你的!”
那品川大彥是石見本地人,帶着一群山賊盤踞在此,綽号石見之狼,後來被高屋收伏,成了他身邊的武士。聽得高屋這樣說,品川感激萬分,向他大聲道:“高屋老爺,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看重!我願意帶着我的人,前去阻攔敵人,給老爺争取時間!”
高屋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你去吧,記住,如果有什麽意外,你的兒子,我會将他撫養成人,讓他也成爲一位老爺的!”
此時武家方興,公卿老爺仍然身據高位和權柄,高屋背後的是源義綱,有資格繼承武家棟梁之位的大人物。他這個許諾,讓品川大彥感激涕零,帶着自己的山賊兄弟們三十餘人,真跑去攔截敵軍了。
“把所有的礦工都放走,讓他們躲起來,将存貨搬入山裏,埋起來别被人發覺……”
高屋開始發号施令,聽他說完之後,大夥都明白,他對守住礦區不抱希望。有一位管事獻策道:“老爺,何不先破壞礦洞?”
高屋冷笑了一聲:“别蠢了,你們以爲我真的放棄了這裏的銀山?告訴你們,用不了多久,我就會再回來爲!”
“啊?”
“你們不相信?”高屋掃了這些人一番,心知這些人是礦上的骨幹,如果他們背叛的話,礦上的損失會很大,必須讓他們安心。
他提高聲音:“你們隻知道我身後是武家棟梁義綱老爺,但你們知不知道,義綱老爺并不是我們最大的主公,在義綱老爺之上,還有大人物,真正的大人物!”
“莫非是京城裏的某位公卿?”一位管事問道,但高屋卻是搖頭。
“莫非是關白老爺?”
“也不是,和我們的真正老闆相比,關白老爺也算不了什麽!”
“難道是天皇?”
“法皇?”
管事們的問話,換來的都是搖頭,聽到連天皇法皇都比不上那位大人物,這些管事們的好奇心完全被提起。
“實話告訴你們吧,我們每次運出去的白銀,都運到了濟州島,運給了東海王!”
高屋這個“東海王”一說出,那些管事們一齊驚呼出來。
管事們多是商人出身,可不是石見山溝裏沒有見識的平頭百姓,他們很清楚,如今控制着大宋、高麗、日本三國間航線的,就是宋國的那位東海王大人。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周铨的姓名,但是“東海王”這個綽号,卻是無人不曉。
“出雲神社裏的巫女說過,東海王是海裏的龍神降世,他手下有一位葉楚童子,曾經奉他之命巡遊諸國,在出雲斬殺了陰鬼!”
“我也聽說過,她還說終有一日,龍神會派遣葉楚童子再度前來,将日本從八岐大蛇的毒火中解救出來!”
好吧,這些迷信神社巫女預言之人,自然不會知道,當初葉楚奉命行走日本時,曾經在出雲呆過不短的時間,将神社巫女睡個遍的事情。他們議論紛紛,聽得高屋也是一愣一愣的,然後乘熱打鐵道:“既然你們都聽說過東海龍神的傳說,那麽還擔心強盜們來石見麽?他們暫時奪走石見,很快龍神就會幫我們奪回來!”
雖然親眼見過周铨的高屋,并不認爲這位會是什麽龍神,但對周铨将奪回石見之事,他是深信不疑的。
然後他看到一個管事狂熱地從自己脖子上摘下一個護身符:“老爺說的不錯,這是神社巫女賜給我的護身符,據說得到了龍神法力的加持,上回礦難,他們都死了,爲什麽我還活着,以前我都想不明白,現在我知道了,是龍神在保護我!”
衆人一想,确實前不久的一次礦難中,這位管事和另外幾人都被埋,挖出來時别人都已經死得不能再死,卻唯獨他,不僅活着,身上連擦傷都沒有多少!
“我也要去神社,乞求東海龍神的保護!”
“是啊,我也聽說了,有東海龍神保護的商船,在海裏都能夠安全返回,甚至船行速度,都比沒有龍神保護的船要快!”
管事們七嘴八舌的議論,讓原本對東海龍神的說法并不相信的高屋都将信将疑起來。想起自己拜見周铨的那幾次印象,确實,周铨風姿儀态,給他一種神仙中人的感覺,與其相比,平安京中那些在面上敷粉、把牙齒塗黑的公卿們,就象是鄉下的土包子一般。就連傳說中神的子嗣擁有神性的天皇、法皇,也不過是猥瑣的土财主。
“喂喂,你們别在這再議論了,趕緊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,這可是品川君用性命爲我們争取的機會!”定了定神,高屋下令道。
因爲周铨被神化的緣故,這些銀山的大小管事們,這個時候再沒有什麽緊張感,被高屋驅趕着才小跑着去做事了。望着他們的背影,高屋心裏突然生出一個念頭來。
乘着銀山停工的這段時間,自己或許也應該去出雲一趟,拜求一份有龍王神力加持的護身符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