總督府的大門打開了,在衛士的注目下,耶律大石大步上前,才一進客廳門,就與坐在主位上的黎清目光相對。
總督黎清臉色陰郁,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安地挪動着身子,耶律大石笑吟吟向前俯身:“見過黎總督。”
黎清勉強一笑:“大石林牙請入座。”
“一晃三日,不知總督考慮得如何了,總督奉周制置之命,總督濟州事宜,覺得我說的對不對?”耶律大石問道。
“我隻是濟州總督,若是濟州事務,我有專決之權,但是日本事務,不歸我管。”黎清道。
他在濟州當了數年總督,底氣十足,面對遼國的日本經略使耶律大石,也不會流露出太多的怯意。他的不安,隻是因爲面對突然而變的局面,一時之間,不知道如何處置罷了。
最近在東海疆域之内發生的事情,可以說風雲突變,讓黎清實在措手不及。哪怕是周铨事先拟定的預案之中,也沒有出現這種情形。
引發這一切變化的,正是兀術!
兀術弄到足夠的船,再尋了鴨綠諸部女真相詢,才知道劫掠日本之事,他絕不是第一個想到的女真人。就在數十年之前,鴨綠諸部女真與高麗人聯手,乘船南下,劫掠過日本博多、長崎、肥前等地,掠殺數千,頗有收獲!
日本人稱這次事件爲刀伊入寇,刀伊便是高麗北部女真雜支的别稱。得知此事,兀術的信心大增,隻覺得當初刀伊隻用五十餘艘船、區區兩千人,便可橫行于日本,如今他手中得到濟州的巨船兩艘,來自高麗的大船二十艘,還有其餘小船百餘艘,加起來足可運輸萬人以上的部隊,理當更易敗敵。
兀術可不是什麽有耐心的,他膽大愛冒險,否則也不敢潛入濟州島觀周铨虛實。在此消息刺激之下,兀術于三月出兵,三月二十七日攻對馬未能得手,三月二十八日轉而攻入壹岐,迅速消滅此地日人,四月一日便劫掠平戶,四月三日兵指松浦,到得四月九日,直接就打到了長崎!
女真人所到之處,自然是拼命搜刮劫掠。除了日本人受損之外,東海商會也因此被掠去了兩艘商船和不少财物,船上的商人水手,盡皆爲女真人奴役。
而且與百年前的刀伊入寇不同,兀術并未将當地百姓殺盡,他拉攏當地豪族,自稱奉大金國皇帝之命來此開疆拓土,封官許願,竟然成立了一個大金國日本總督府,一切儀制,皆是模仿濟州總督府。
兀術自己也給自己封了一個大金四海制置使,要比周铨的東海制置使名頭還要大些。
這等情形之下,原本就在緊鑼密鼓盤算進出日本事宜的遼國、高麗人頓時眼前一亮。
他們原本是想着準備一年,明年再動手的,但以兀術進軍神速的模樣,明年再動手的話,隻怕半個日本都要被兀術攻下了。
恰恰此時,對馬島上的阿比留氏面對兀術的壓力,選擇投靠高麗,高麗立刻派兵船登島,同時向遼國緊急求援,遼國耶律大石也已經準備好了近萬人馬,加上高麗自己拼湊出來的萬餘人馬,合兵共計兩萬餘人,其以高麗人爲主的先鋒部隊,在四月二十五日,自對馬攻入長門!
此時日本軍事尚不算發達,戰場之上,甚至還有一騎讨這種雖然極具浪漫卻無法真正決定戰局的行爲,而且就算是一騎讨,無論是女真蠻族,還是遼國悍将,都基本吃定了日本出戰的将領。
偏偏此國還在内讧不斷,院政派與攝關派争奪不休,本來打探到消息的平忠盛與源爲義二人,又不知爲何不曾向其朝廷示警,于是兀術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,遼和高麗則是乘火打劫,弄得日本狼狽不堪。
“事情就是這樣,若是總督願助我,那麽我可以保證,石見銀山的收益,東海商會可以得三分之一!”耶律大石笑吟吟地又道。
“大石林牙,你這樣做,是在制置口中奪食,莫非就不怕制置發怒麽?”沉吟了好一會兒,黎清開口道。
“周制置号稱東海之王,他發起怒來,這東海之中便要騰起飓風,我如何能不怕!不過我知道制置的底線,隻要不越過底線,自當無妨。”耶律大石說到這,又是一笑:“實際上此前銀山未在制置直接控制之下,産量大多爲日人所盜,如今落入我手中,哪怕隻是三成,也比在日人手中時多了!”
“但是原本銀山隻歸我一家所有,如今大石林牙卻是想要兩家共有,這是拿分我家的東西,我如何能應?”
“笑話,那地界原屬日本,如今也算是日本一小豪族家産,我隻是知道他與周制置關系匪淺,念在你我兩家向來交好份上,才來與你商量。黎總督,我實話實說,高麗與我大遼聯軍,如今距離石見銀山不足百裏,我勒兵不前,就是爲了兩家之情,但大軍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,你再不同意,那我取了石見銀山之後,便是三成都沒有了!”
他說完這番話後,便看到黎清額頭上汗水涔涔。
短時間内宋遼不會開戰,遼國與東海商會不會翻臉,甚至耶律大石猜測,以周铨的志向,不應當隻是給宋國當個安分守己的臣子,就算宋遼交戰,周铨也未必會幫助宋國。
他更有可能是從中漁利!
若不說一聲就攻打石見銀山,如此損失之下,周铨肯定會暴跳如雷,但如果能達成一項有利于大遼的協議,同時也不是很損傷周铨的利益,周铨則未必會反對。
故此,耶律大石來勸說黎清,便是想要造成既成事實。
莫看耶律大石談笑宴宴,看上去掌握了主動,實際上,他心裏也是極爲不安的。
攻打長門,那是因爲長門離得近,避免和女真人去奪九州島。可是攻下長門之後,他們就發現了一個大問題:他們捕獲的一艘日本走私船船主,竟然載了一船白銀,供述說這船白銀乃是從石見運往濟州的。
再一看地圖,石見在他們接下來的攻擊線路上!
若不知道石見銀山的産量,那倒還罷了,但得知石見銀山的銀礦産量,耶律大石當時眼珠子就紅了,這樣規模的一座銀山,一年銀産量就足以抵上半座榷城給大遼帶來的收益了,如此好東西,怎麽能放過?
若隻是日本領土,打了就打了,偏偏這走私船主聲稱,石見銀山實際上屬于東海商會。那走私船主甚至揚言,他這一船白銀,如果遼國不放他離去,那麽東海商會必定要報複。
這是耶律大石立刻乘船趕到濟州的根本原因,本來他們是想先占了實惠,再通報大宋,如今卻不得不提前将消息傳來。
他想的就是,乘着周铨本人尚未到,東海商會與大宋都沒有做好準備,先把這一票撈足了。
對周铨的信譽,他還是很相信的,隻要能說動這位濟州總督,雙方達成協議,哪怕以後周铨再有不滿,可看在沒有觸及底線的份上,周铨也會認下。
黎清仍然在猶豫。
他這個總督,名義上是周铨的副手,實際上他明白,自己的權力,隻在濟州島上,甚至就在這個島上,也有餘陽等分他之權。
對如今自己的地位權勢,他已經很滿意,比起當初的那個普通海商,不知要強上多少倍呢。
“大石林牙,此事确實非我所能決斷,我也不瞞你,女真人攻入壹岐的第三日,我就已經得到消息,第五日便将消息傳給了大陸。周制置此時正在趕來,若是大石林牙真想促成此事,還請稍等。”想明白這一點,黎清不求有功,但求無過,因此緩緩開口道。
他這态度,讓耶律大石準備好的一堆說辭都沒有了用處。
耶律大石瞪着眼,看着這個海商出身的“總督”,忍不住怒道:“商賈賤業者,目光短淺,不足以謀!”
他這一發怒,黎清越發肯定自己選擇的沒錯,因爲周铨與遼國公主的特殊關系,他也不好與耶律大石對罵,當下垂眉堆笑:“大石林牙說的是,在下乃是商賈賤業者,鼠目寸光,故此唯有等周制置來,方可做出決斷!”
拿他沒有辦法,耶律大石唯有咬牙切齒。
兩人一怒一笑正對峙間,突然門被推開,他們都是愕然回頭,就看到周铨大步走了過來。
耶律大石一驚:這厮來得好快!
他卻不知,周铨接到消息時并不是在汴京,而是在徐州,在得知東海之變後,他立刻棄段和譽不顧,星夜兼程,乘最新造的剪式帆船,隻花了兩日多些的功夫,便回到了五國城。
耶律大石吃驚,那邊黎清卻是如釋重負:“制置來得正好,大石林牙正要與我商議石見銀山之事。”
“沒有什麽好商議的,葉楚已帥特種護衛出發,七日之内,必取石見銀山。我倒要看看,到了我口中的好肉,有誰敢來搶!”周铨也不坐,直接走到了耶律大石面前,俯身望着他,冷笑道:“耶律大石,你想來搶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