果然是當初的大食商人蒲麻勿,隻是兩年未見,這厮瘦了些,另外全身黝黑,說他自己是鬼奴,也沒有人會懷疑。
“鬼奴倒還罷了,大食良馬可有?”周铨擺手問道。
當初要鬼奴是爲了解決勞動力不足的問題,但是現在,先是有了遼東的移民,接着從山東又可以弄到一二十萬移民,人口緊缺的問題已經不是那麽迫切,周铨自然不将鬼奴放在第一位了。
蒲麻勿苦着臉道:“老爺可難爲我了,在大食,那邊的王爺們不準良馬出海……”
周铨面色頓時一沉,蒲麻勿慌忙又道:“但是小人奉了老爺之令,哪敢不盡心盡力?花費不少氣力,小人終于帶來了良馬,原本帶了十二匹,可沿途艱難,隻有一半活着,幸好都是公馬……”
“行!”
周铨心中欣喜,在很長時間内,戰馬對于戰場的作用都是很大,他奪濟州爲基業,一個重要原因,就是濟州适合養馬,區區一座濟州島,養二三十萬匹戰馬沒有問題,到時每年可以提供兩到三萬匹戰馬,他完全可以憑借戰馬和火槍,組成一支橫行草原的龍騎兵!
不過周铨還是想差了,他知道阿拉伯馬是良種,卻不知道這馬未必适合東亞的戰場。
“就這幾匹馬?”周铨不滿地哼了一聲。
“還有象牙,還有鬼奴,我給你找來了大量的象牙、犀角和鬼奴!”蒲麻勿叫道。
周铨對象牙、犀角完全沒有興趣。
這些玩意兒,就是有錢人弄出來唬人的勾當,于國于己,他看不到有什麽實際用處。因此他擺了擺手:“象牙犀角之類,我不要,鬼奴麽,現在在哪?”
“廣州!”蒲麻勿心裏登的一跳,哭喪着臉說道。
“數量?”
“兩千……”
聽得這個數字,周铨吓了一跳,不是少,而是多。
這厮乘的阿拉伯帆船,排水量最多也就是幾百噸罷了,甚至可能隻有幾十噸,裝兩千黑人從非洲萬裏迢迢過來,這可需要不少本領!
“呵呵,我這一次帶了不少船來,事實上,我原本是搭載了五千名鬼奴來的,但是路上出了些意外,中途還賣出了一些,所以隻剩餘兩千……隻要老爺要,我可以大量供應!”蒲麻勿信誓旦旦地道。
周铨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會兒,總覺得這厮說話有些不實在。不過大食人都是如此,特别是信了他們的所謂聖教之後,按他們的教詣,騙了異教徒或不信教者不算是騙,反正按人頭算錢,兩千多鬼奴,也可以供一兩個大點的田莊用了。
“十貫一個,去海州尋東海商會結賬。”
對周铨來說,這是小生意,根本不值得他過多停留,隻交待了一句,便驅馬前行。
那邊蒲麻勿笑得眉眼都睜不開,十貫一個,兩千個就是兩萬貫,加上周铨許諾的馬匹價格,他這一趟的成本就已經到手了,剩餘的全是淨賺!
而周铨身邊的段和譽,卻是滿臉震驚。
大理與西南諸國貿易,故此對大食人也有所耳聞,這些大食商人的眼色是最厲害的,如今卻如奴仆一般,匍伏在周铨腳下,周铨一開口便決定了幾萬貫的生意,而且還滿臉鄙視的神态,仿佛這點錢根本不值得他開口!
大理國小,很重要的一個收入來源,就是茶馬古道上的馬幫貿易,便是段氏自己,名爲國王,實際上也在經營馬幫。所以,對能賺錢的人,他還是打内心敬佩,段和譽此次大宋之行,便有宋國商人暗中推動。
周铨賺錢之名,他隻是聽說,但現在,他算是親眼見到周铨花錢之能了。
“果然,回去之後,一定要将嫣兒送來!”心念一轉,段和譽面上笑容更深。
周铨不知道自己一擲千金的豪客行徑,讓别人更加想招他爲婿,打發走蒲麻勿之後,他發覺段和譽看自己的眼光又有些不一樣,不免毛骨悚然。
“周制置,我大理情形,制置可知曉?”猶豫了一會兒,段和譽問道。
“略有耳聞。”
“制置足智多謀,威加異域,能否指點小王,小王欲振興大理,當如何去做?”
他向周铨求計,當真是病急亂投醫。
段和譽自繼位以來,一面與權臣周旋,一面費盡心力想要振作,有明主之稱,但是積重難返,無論他怎麽做,都覺力不從心。
當局者迷,旁觀者清,所以他想要問周铨,可有方法幫他。
周铨笑而不語。
段和譽笃信釋教,自然明白法不輕傳的道理。他默然無言,良久之後,才歎了口氣。
當夜宿于館驿之中時,段和譽披衣望天,隻見星辰點點,光輝燦爛,但自己面前,卻是一片愁雲。
他沉吟許久,身邊的随臣李紫琮低聲問道:“陛下何事憂愁?”
“卿知我來中原之意,隻是如今大宋忙于邊事,無暇顧及大理,我欲求助于周制置,奈何他不肯開口建言……”
李紫琮面有愧色:“是臣等無能,方須陛下問計于外人。”
“非是汝等無能,實是國事如此,積重難返,唉!”
李紫琮垂頭想了會兒,白天時他離得遠,因此沒有聽到段和譽想要将女兒許與周铨之事,此時他心中的想法,竟然也是請公主下嫁,換取周铨的支持。
隻不過他身爲大臣,不好直說,因此拐彎抹角地道:“陛下,大宋天子且不說他,大臣之中,我看蔡相足智多謀,古之智相亦難企及,他這數年間,又是攤丁入畝,又是錢币革新,陛下何不現在遣一使者去問他?”
“蔡元長天下智者,但見識仍在朝堂之中,未能跳出巢穴别出心裁。他的攤丁入畝、錢币革新,全是周铨爲他獻策。倒是周铨,我觀此人,舉措不可以常理推斷,智慧如羚羊挂角無迹可尋……我大理如今之弊,唯有跳出舊的杠架,另辟蹊徑才可以解決。宋廷雖是人才濟濟,也唯有周铨,可供我求教!”
李紫琮大吃一驚,不想自家國王,竟然如此推崇周铨。
他低頭又想了想,再次開口道:“陛下如此看重周铨,可仿效先主劉備三顧孔明之故事,反複求之,其人念陛下心誠,或有言語相助!”
這與段和譽心中所思不謀而合,他點頭道:“卿說的是,孤這國王,若得不到破解之策,也就要當到頭了!”
心意已定,顧不得天色已晚,段和譽擁衣來到周铨所宿院子裏,輕扣院門。早有侍衛喝問,他低聲道:“請上禀周制置,小王段和譽求見。”
他深夜來訪,所行者是當初宋太祖雪夜訪趙普的故伎,隻不過可惜天未落雪,不能顯出他的誠意。
片刻之後,院門裏卻傳來侍衛聲音:“天色已晚,制置已眠,請大王明早再說話。”
段和譽嗟咨了一聲,當真沒有糾纏,自回去睡去了。不過他對李紫琮有吩咐,次日大早,東方還隻是魚肚泛白,他便起床,侍立在周铨的門前。
周铨推開門,便看到這位中年大叔的笑臉,不由吓了一大跳:“段王爺可是有事?”
“無事,無事,隻是想跟在周制置身邊聆聽教誨。”段和譽道。
周铨不傻,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,段和譽做出這模樣,分明是要向他問計。大理如今的局面,除非他親自去,否則也想不到什麽好的辦法,而且對周铨來說,大理是必得之地,唯有得了此處,才可以進一步經略西南,将蒲甘也納入華夏治下,取得進入印度洋的出海口。
此時還忙不到這裏來,那至少是二三十年後的事情了。
“我每日晨起,都要小跑一段時間。”周铨對段和譽道,然後不再管他,自己繞着驿館開始晨跑。
段和譽面色有些僵,不過想到自己國内情形,他便也跟在周铨身後開始跑步。這一跑,周铨确認,這位“段譽”的曆史原型,确實是不會什麽輕功。雖然他身體也算不錯,可是跑了十餘圈後,段和譽就跑不動了,周铨跑了二十圈回來,隻看到他倚在門口喘氣。
“周……周制置……”
段和譽見他終于跑了回來,一邊喘氣一邊上前見禮,卻見周铨笑道:“且等在下沐浴。”
洗完澡回來時,段和譽自己不好意思了,他也是大汗淋漓,因此隻能也去洗澡。泡在澡桶之中,段和譽心中有些沮喪,很明顯,周铨不願意爲他獻計,他不知自己這樣糾纏,究竟有沒有結果。
“不管許多,大不了就不要臉面了!”他心中拿定主意,飛快地洗好澡,連頭發都沒有幹,又去尋周铨去了。
此後一路上,無論周铨做什麽,段和譽總是跟着,每每周铨問起,就道自己心中敬服,願以師事之,在旁聆聽教誨。他一個快四十歲的大叔,稱呼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爲師,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,周铨也不好驅趕,于是隻能聽他任他。
但是,隻要段和譽一提正事,周铨必定顧左右而言它,就是不爲他出一計。
他越是如此,段和譽就越覺得他成生在胸,更想要從他口中得出如何壯大大理的計策。
這一糾纏,便從汴京糾纏到了徐州。
眼見海州在望,到了那時,雙方就要分手,段和譽心中焦急,又召李紫琮等問策,衆人一起商議,倒真給他想出了一個辦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