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山寨裏,宋江面無表情地聽着探子們傳來的消息。
他是個相當能忍之人,故此早先制訂的計劃,他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在暗中推行,直到現在,因爲今年秋收之後流民大起,他才覺得機會似乎來了,暗中推動之下,已經有近三十萬流民,正向着傳說中管飽飯、有肉吃的徐州進發。
他也深知人性中的陰暗之處,梁山派出去的人口裏都将徐州吹噓得天花亂墜,讓那些流民對于到達徐州後的生活充滿憧憬,當事實與夢想之間的反差降臨之時,他深信,隻要稍加煽動,那些流民就會轉爲暴民。
事實上這兩日發生的事情,就已經證明了他的猜測。六次沖擊之中,沒有一起是他安排人做的,都是鄉野之中自認豪傑的一些地痞無賴,他們将惹事生非的習氣帶到了徐州。
但是周铨的反應,讓宋江膽戰心驚。
毫不猶豫,一反對流民的仁慈,舉起屠刀,直接大殺特殺!
六次,斬殺百餘人!
這不僅将流民吓壞了,也将宋江吓壞了。
“各位兄弟,你們都聽到了,接下來,當如何是好?”過了一會兒,宋江開口,向在座的諸位頭領問道。
“****娘的,有幾十萬人,還怕不能将徐州鬧個天翻地覆?哥哥,你隻管下令,咱們先占了徐州,再奪汴京,扯出趙家老官兒,讓哥哥當當皇帝!”大嗓門的石秀吼道。
他對宋江最是忠心,每日裏都将宋江挂在嘴上,以往借着他這張沒遮攔的嘴,替宋江說了許多想說而不能說的話。
但是今日,宋江特别讨厭他這張大嘴。
“諸位哥哥,我還是以前的話,咱們如今寨中雖然有些聲勢,但比起當年盧進義還差了不少。盧進義可以從這一直打到密州,橫行于齊魯之地而官兵不敢擋,咱們尚做不到……以兄弟之意,還是算了吧,如今咱們也挺快活,何必要去自找沒趣……”
砰!
解寶話未說完,對面的石秀就跳起來,扔過一個杯子,險些砸中了他。
“俺早就覺得,你這厮就是一個膽小鬼,被周铨那厮治過一次,便破了膽子!盧進義可以和俺宋江哥哥相提并論?你們當初那些背信棄義之輩,可以和俺們這些講義氣的兄弟相提并論?周铨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,俺一刀砍下去,照樣将他腦袋當球踢!”
解寶大怒,拔刀就要過去與石秀拼命,石秀也挺刃相迎,好在被人攔住,各家頭領一起上前,将他們分開。
令二人都退下休息之後,宋江看向吳加亮:“軍師,你最足智多謀,上回的計策,也是你所勾劃,如今可有妙計,可以解我等之危?”
衆頭領都是心中一凜。
宋江不是說如何應對,而是說解我等之危,這豈不意味着,在他猜想中,他們梁山寨的處境極爲不妙?
衆人都看向吳加亮,卻發現這位吳學究,眉頭緊鎖,嘴唇下抿:“這其中,恐有疑問……我們雖是鼓動百姓去投周铨,但并未鼓動他們鬧事……”
“學究啊,這事情我們都知道,但你覺得周铨會聽這解釋?若沒有鬧事之舉,他或許會對咱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咱們弄點小動作等待時機,他懶得與咱們計較,可是現在鬧成這模樣……”宋江有些急了,根本顧不得士氣,當衆就說出這種洩氣的話來。
衆頭領都是呆呆地看着他,仿佛不認得他一般。
宋江這話,分明畏周铨如虎!
“寨主,問題就是這個,鬧成這模樣,不是我們做的,暗中定有别人在做,而這做的人嫁禍給我們,我們要想獲得周铨的諒解,就必須将暗中做此事者翻出來!”
見宋江神色一喜,吳加亮卻沒有多興高興之情,他嘴角彎得更深,嘟囔了一句:“便是找出來,恐怕……不知周铨是否會放過我們。”
“找不出來,我們就完了,找得出來,至少還有生的希望,我不管用什麽手段,大夥都給我想辦法……”
宋江正待下令,卻聽得外頭一亂,緊接着,一人神情慌張地跑了進來:“寨主,寨主,不好了,大事不好!”
“什麽大事不好?”宋江惱怒地道。
“山外,山外……來了兩千官兵,他們射來一封信,請寨主過目!”
聽說是兩千官兵,宋江神色緩了下來。他們呆在梁山,可不是真在這裏打獵種田,少不得下山去打劫。隻不過宋江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幟,吸取了當初盧進義的教訓,做事手尾幹淨,特别是不正面招惹周铨。因此,這幾年來,官兵雖然也數次圍剿,最多時甚至調動了萬餘人馬,結果都被他打了回去。
兩千官兵,算得了什麽!
“把信拿來!”他伸手說道。
不一會兒,信到了他的手中,才一看開頭,宋江就象被蛇咬了手一般,整個手劇烈地抖了一下,人也跳了起來:“是周铨!”
嘶!
整個聚義廳中,頓時傳來吸氣之聲,全是一般的模樣!
隻是提到這個名字,就仿佛有個巨大的陰影,盤旋于衆人頭頂。
這也不奇怪,他們都是綠林“好漢”,盧進義的名頭可是極盛,而且造成的聲勢,幾乎達到了一個綠林“好漢”的頂峰。可盧進義最後是什麽下場,前兩年大夥不知道,現在早已打聽清楚,被周铨哄到了濟州島,原本是想當個島山土霸王,卻爲王前驅,替他人做了嫁衣!
能将盧進義等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人物,哪個不懼?
“寨主,裏面說的是什麽?”吳加亮問道。
宋江一目十行,将信的内容看過一遍,好一會兒,滿面苦澀:“他知道哄人沖擊徐州粥棚的不是我們,但事情隻能算在我們頭上,讓我去給他個交待,若不給的話……”
“給他娘的交待,讓俺石三郎去砍了他的腦袋給哥哥當夜壺就是!”
宋江話還沒說完,便聽得一聲怒吼,卻是被他哄出去的石秀,躲在門口偷聽,此時聽得肺都炸了,又沖了進來。
聚義廳中頓時響起了三兩聲應和的聲音,不過也就是那三兩聲,大多數人對此都是保持沉默。
“你們都是些膽小鬼麽,别人三兩句話,就将大夥哄住?”石秀見此情形,當真是怒不可遏,一個個點了過去。衆人面色各異,最後還是宋江上将,将他按住。
“三郎兄弟,敵強我弱,諸位兄弟如此也是謹慎起見,你莫要着急,咱們殺官造反的事情都做出來了,沒有回頭路可走,你先去喝酒消氣,待我們議定策略,能智取便用不着硬拼,也省得兄弟們出現傷亡,你看如何?”
聽他這話語,石秀算是安定下來:“還是哥哥曉得事理,哥哥,俺出去喝酒了,你們早些定策,俺好去打殺周铨全家!”
他走了去,宋江回到自己的寨主寶座,歎了口氣:“諸位兄弟,周铨在信中說,要我前去一晤,他雖然隻帶了兩千人來,但這兩千人能夠瞞過我們的耳目眼線,到得山寨之前,諸位可想而知,沒準他一聲令下,幾萬官兵就會雲集于此。爲得諸位兄弟性命,我隻能去見一見他了。”
此人也是枭雄,這番話說出來,可謂情真意切,聽得衆人幾乎落淚,當下便有數人都大叫,要替他去見見周铨,可是宋江卻連連擺手。
唯有吳加亮,看着宋江手中的信,眼中露出一絲懷疑。
若信裏真隻有這點内容,按照以往慣例,宋江會将信給他看,讓他出出主意,可這一回,宋江卻一直不給他看。
“事不宜遲,諸位兄弟,我這就去會一會周铨,各位兄弟請放心,我不入敵營,隻是在兩陣之前與周铨說話。”宋江又道。
衆人面面相觑,不入敵營就沒有危險了麽?周铨身邊有的是勇将,若是離得近了,沒準一個突擊,便将宋江擒來。畢竟衆人認宋江爲兄長寨主,并不是他個人勇武多厲害,實是因爲他這人最是仗義。
“我陪寨主走這一趟,若有什麽變故,我自有妙計,可護得寨主周全。”見宋江這模樣,吳加亮毅然說道。
這一下宋江呆住了,愣了一會兒,他苦笑道:“軍師還須坐鎮寨中……”
“無妨,寨中有其餘兄弟,我陪寨主去,事實便這麽說定了,事不宜遲,遲則生變!”
宋江無奈,隻能同意。他們并未帶太多人手,隻帶了十餘名護衛,皆是宋江親信,出了寨子之後,直奔山下官兵的軍陣而來。
才到軍陣之前,便有人上來喝問:“可是宋江來了?”
吳加亮看了宋江一眼,見宋江面無表情,當即上前道:“正是我家寨主,周制置何在?”
“進我軍營,自可拜見制置!”喝問之人道,他的目光在宋江面上一掃,然後讓開了道路。
“你們都留在這,我與軍師進去。”宋江看了一下那些親信,緩緩說道。
衆親信都是一愣,不是說好了在軍陣之前與周铨會晤麽,怎麽要入對方軍營?這可不就是羊入虎口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