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着周铨,面色平靜,方才的糾結已經徹底沒有了。
周铨讓二人坐下,之後道:“韓兄,宋兄,對于你們二位……我想問,你們想不想繼續領兵?”
韓世忠瞳孔猛然一縮,原本以爲自己此後就要成爲一個看家護院的走狗,卻不曾想,周铨問的竟然是這個問題!
領兵……
“自然想,做夢都想!”不等韓世忠回答,宋行風搶着道。
他知道,韓世忠很受周铨重視,雖然他對韓世忠也很佩服,可心中多少有些不甘。
自己論勇武,不在韓世忠之下,隻不過沒有這厮運氣好罷了,憑什麽周铨隻聽到他的名字,就敢一擲千貫供他揮霍!
而且周铨那話,讓他懷疑,周铨要将他們舉薦給相熟悉的高官。
比如說童貫,若得周铨一句話,他們在童貫手底,自然就有了出頭之日。
“若是想領兵的話……我有一個地方,可以用得着二位。”
周铨想到的地方,就是濟州島。
遼河之戰,讓他看到自己護衛優點的同時,也注意到他們的缺點。
裝備好、士氣高、訓練足,這是商會護衛隊的優點,但是戰鬥經驗不足、合格的基層軍官缺乏、戰場應變能力差,這是護衛隊的缺點。
若能将這缺點彌補上去,莫說有火炮,就是沒有火炮,他們也能以少敵多,擊敗女真人。
現實條件決定了,周铨今後手中擁有的,絕對不會是一支大軍,隻能走少而精的道路,這就對基層軍官提出很高的要求。武陽倒可以培養合格的基層軍官,可周铨的安危,又需要他的保護。
至于周傥的那些故舊,周铨不希望他們在今後的軍中有太大影響力,免得今後自己有什麽舉措,他們還要先請示一下周傥。
“用得着我們……周郎隻管吩咐!”宋行風毫不猶豫地道。
韓世忠卻沒有開口,直到周铨看着他,他才道:“收得你一千貫的零花錢,這條性命,想要不賣給你,隻怕都不行了。”
“那好,你們這些時日,就呆在京師,我會給你們安排住所,相當于放個假吧,等離開京師之後,就要忙起來了……對了,你二位可有家眷,需要我安排随你們一起去,可以提前告訴你們,接下來,你們可就要呆在海外一段時間了。”
“海外?”
“那豈不要乘船?”
二人都是露出古怪之色,不過他們卻沒有提家眷之事。
周铨也不以爲意,讓人将他們領出去安排了住處,緊接着,他便又要見另一批人。
正如他自己所言,在京師的這段時間,他真忙得腳不沾地,便是宰相、太尉,隻怕也沒有他這麽忙碌。
韓世忠、宋行風被安排得好吃好住,兜裏又有許多閑錢,若換作往常,韓世忠定是又去坊櫃關撲賭博,但剛剛大賭一日,他發誓戒賭,因此便在京城中閑逛。
原先京城中的一些地方,他們雖然慕名,卻沒錢去的,象是樊樓等所在,如今也都可以去了。轉來轉去,聽聞大相國寺的廟會甚是熱鬧,他們便趕大相國寺。
确實熱鬧,人潮湧動,二人幾乎不是自己走的,而是被人潮裹挾着前行。他們都是窮軍漢,沒有成家,在人群中擠來擠去,偶爾還往人家香噴噴的姑娘身上撞一撞,玩得倒是不亦樂乎。
到了一處肉餅鋪子,看得那邊賣餅的矮子身後挂着兩個招牌,一個是“靈山腳下可開張”,另一個是“大食聖人亦跳牆”,來買肉餅的人絡繹不絕,生意興隆之下,那矮子甚至還請了好幾個夥計當幫手。
“這是何意?”韓世忠好奇,拉了一個夥計問道。
“這可是大相國寺,那邊就是大雄寶殿,原本此地不準賣肉食,但我家鋪子在這,極受客官們歡喜,甚至廟裏的師傅,經過時都會停下來嗅嗅香氣,豈不是靈山腳下可開張?”那夥計笑嘻嘻地道。
“那大食聖人之句呢?”
“哦,年初之時,有大食聖教長老來此,你知道,大食聖教可是不沾豬肉的,但他也被我家這肉餅所誘,忍不住破戒,卻被别的大食人撞見了。爲了躲避熟人,他跳牆而遁,故此我家又添一招牌,大食聖人亦跳牆也!”
那夥計說得繪聲繪色,還有曉事的,便将年初這家鋪子與大食人沖突,後來周铨如何調解的說了遍,韓世忠聽得哈哈一笑:“竟然有這等奇事……給俺拿八個肉餅,讓俺也嘗嘗這靈山佛祖、大食聖人亦垂涎之物!”
“八個……俺們這餅用料紮實,八個餅足有四斤重,客官未必吃得了啊。”
“放心,俺們都是大肚漢,四斤肉都吃得下去,何況是四斤餅!”
話雖如此,餅呈上來之後,韓世忠也覺得有些太多,他分了一半給宋行風,兩人一邊大啖美食,一邊四處閑逛。
可能是吃撐着了,也可能是食物有些不幹淨,韓世忠覺得腹中有些疼痛,便尋茅房。宋行風在外等他,等韓世忠解決了腹中問題出來,卻聽得有人喝斥:“不長眼的奴才,衙内的好事,你也敢管!”
“天下事,天下人管得,人家小娘子好端端的,被你們逼到這邊,還不放人家走,究竟是想做什麽,莫忘了,這裏是京師,天子腳下,首善之地!”
“給我打,打這不開眼的賊配軍!”
大約是宋行風的話讓對方惱羞成怒,頓時有一個公鴨嗓子喝斥道。
韓世忠探頭望去,卻看到七八個無賴潑皮模樣的,向宋行風圍去,旁邊還有十餘條大漢在觀望。
而這園子的一角,兩個小娘子,相互扶持,其中一個,正在嘤嘤哭泣,另一個年幼些的,反倒一副好奇模樣,東張西望個不停。
小孩子家家,不知害怕,倒也正常。
韓世忠歪了一眼,沒有多看兩個小娘子,雙轉過眼,打量起那十餘條大漢來。
他倒不太爲宋行風擔憂,宋行風勇名雖然不如他,可也是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,豈會被幾個地痞無賴纏住。
那十多條大漢中間,有一個少年男子,面色青白,看上去就是縱欲過度,方才的公鴨嗓子便是他。
看模樣,此人應該是個豪門子弟,别人都是他的伴當。
韓世忠正觀察着,眼角餘光,卻發覺有些不對。
那些大漢,雖然作潑皮無賴打扮,可拳腳相撲功夫不弱,彼此之間,更是相互配合,更象是軍中人物!
宋行風也是條好漢,打倒兩人,卻仍然被對方堵住,眼見就要被擒拿!
韓世忠見此情形,不敢再等,他猛地跳出,箭步如飛,直接就沖到了那公鴨嗓子面前,劈胸一掌,将他胸襟揪着,然後直接扯了過來。
同時,他随手一折,從旁邊樹上折下了一根樹枝,抵着那公鴨嗓子的眼睛。
“讓他們住手。”韓世忠道。
他突然出來,又迅速動手,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,等那些大漢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,公鴨嗓子已經在他控制之下了。
不要公鴨嗓子命令,那些圍毆宋行風的漢子已然收手,但他們向韓世忠圍了過來。
“好大的膽子,好大的膽子,殺了他,出人命我擔待,我爹還保舉他一個七品的前程!”那公鴨嗓子大叫道。
韓世忠手一用力,樹枝直接抵在他眼睛上,若不是他閉眼閉得快,隻怕一個眼珠子就要被韓世忠掏出來!
“住手,這位好漢,你住手!你莫要一時激憤,給自己惹下殺身之禍……你可知道,你抓着的是誰?”
那些大漢中,有一個沉聲道,眉頭皺得緊緊的,看上去是個狠辣角色。
他不曾出手,但一開口,就是威脅。
韓世忠還能空出一隻手來掏掏耳朵:“莫要和我說這個,無非就是哪家衙内,俺窮光棍一個,賤命一條,若是換了哪家衙内的富貴命,倒也不白來人世一遭了……喂,我說你們二位,怎麽還不走,莫非要留在這裏等這位衙内擺酒請客外帶賠罪?”
他後半句,卻是對着那兩姑娘說的。那倆姑娘中年長者,拉着年少者就走,那年少者似乎還不願意,向韓世忠道:“喂,我們走了,你當如何?”
“呵呵,小娘子倒是有良心,俺自有脫身之法,畢竟這位性命金貴的衙内,可是在俺手中!”他一邊說,一邊又夾着那衙内退了兩步。
正欲撲上來的漢子頓時收手,眼睛還往那倆女郎身上瞄了瞄,似乎是想捉來充作人質。韓世忠适時又道:“俺又不認得這二位小娘子,你不妨捉來試試,瞧俺怕不怕。”
宋行風此時也到了他身邊,給了那衙内一拳。那衙内痛呼了聲,那些漢子隻能将兩女郎放開。
那年少的女郎撒開腿就跑:“你們撐住,我去尋我哥哥來!”
年長些女郎此時收住眼淚,聽得年少女郎的話,面色微微一變,她擡頭看了韓世忠一眼,似乎是要将韓世忠模樣記住:“好死不如賴活着,待她哥哥來了,便無事了。”
“若是這二位好漢肯放人,現在就沒事,否則的話……便是天王老子來了,也會有事!”對面那個模樣狠辣的漢子沉聲道。
韓世忠撇了撇嘴,想要帶着那衙内也出園子,但這群大漢放了倆女郎走,卻不肯放過他們。
局面一時僵持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