兀術的問題,讓斡魯陷入一刹那的恍惚。
此戰給正蒸蒸日上的女真大金迎頭痛擊,甚至可以說,将女真人完全打懵了。
一路退往沈州的途中,斡魯也在思考這個問題。表面上,此戰他們輸在對方的“妖法”之下,可斡魯多年宿将,隐約有種感覺,若是對方與他們兵力相當,哪怕不動用那“妖法”,他們也會戰敗!
對方展示出來的軍紀、士氣,讓斡魯覺得無解。
他意識不到,這是半工業化對上奴隸制甚至原始部落制的強大優勢。
“妖法,他們有妖法……對了,這是你兄長給你的。”斡魯想不明白,隻能找到那個最簡單的答案,然後,将一個用布包着的東西交給兀術:“他讓你爲他報仇!”
看那布包大小,兀術沒有注意,但接過來之後,手一沉,險些砸在他腳上。他打開布包,裏面露出一個圓溜溜的鐵球,還帶着一股怪異的氣味。
“他們使用妖法,先是巨響,然後冒出白煙,将這鐵球抛到我軍之中,四、五千步之内,無論人馬,當者立仆,骨折肉爛,無一幸免!”斡魯猶有餘悸地說道。
兀術的目光,完全集中在鐵球上,聽得斡魯所言,他瞳孔猛然收縮起來。
射程四、五千步,不象弓弩可用盾牌格當,甚至連戰馬,被轟中之後骨折肉爛……這果然是妖法!
難怪那鐵球之上,有着某種怪味,不是血腥味。
“不,不,應當不是妖法,而是某種武器,可以将鐵球抛射出來,遼人不就有發石機麽,隻不過笨重難以移動,宋人精怪,還在遼人之上,他們手中有這樣的武器,倒也不意外。”思忖了好一會兒,兀術突然道。
因爲戰敗而破膽的斡魯愣了一下:“武器?”
“叔父,如果宋人有這麽厲害的妖法,還會敗給遼人麽?我們的俘虜早說過,這麽多年來,遼國一直壓着宋人!”
畢竟沒有親身經曆炮戰,旁觀者清,兀術雖然年輕,卻還是發覺了這其中的問題。
斡魯喃喃自語:“不是妖法?對,不是妖法,是武器!”
那隆隆作響噴出火光和鐵球的,不是妖法,而是宋人的一種武器!
“并且,這種武器,宋人制造出來的時間不久,否則遼人也應該學會了……”兀術又說道。
斡魯一揮拳:“說的是,說的是!”
他看着兀術,目光有些異樣。以前覺得,斡本就已經足夠狡猾,乃是女真下一代中最傑出的人才,但現在發現,這個平日裏有些陰沉的老四,比起斡本還要厲害!
“而且,這麽重的鐵球,所中之處,必然崩摧瓦解……叔父,你想到沒有?城牆,遼國的那些城牆,如果我們有這種武器,攻打遼國的大城絕對沒有問題!”
當初黃龍府、甯江州,都讓女真人頭痛不已,不得不采用圍點打援、誘敵出城等戰術。若是有了這種武器,那高大的城牆,對女真人來說,就不再是什麽難事!
想到這,斡魯有些振奮,兀術眼中則是光芒閃動:怎麽樣,才能弄到這種武器?
此時女真極爲落後,甚至可以說,還介于原始部落和軍事奴隸制之間。但他們雖是落後,卻不保守,凡是能增強其國力之事,都會毫不猶豫地引進來。
“叔父,你護送兄長的遺體回黃龍府,我留在這裏,看看有沒有機會從那夥宋人手中奪到他們的武器!”兀術道。
“不可,兀術,我在這裏,你回黃龍府,若是宋人來攻的話……”
“宋人兵力不足,這幾天我在城裏也不是白呆,遼陽城中有我們的人,宋人最多就隻有四千,再加上兩三千契丹、高麗人,而且,若是宋人來攻,你在這裏和我在這裏有什麽區别,倒不如你回去催促我父皇,讓他派遣援軍!”
說到這,兀術有些遺憾,此次大敗耶律延禧,原本是乘機接收遼國勢力的大好時機,整個遼國的京東道,都會成爲金國的領地。可惜因爲這夥宋人的異軍突起,到嘴的鴨子,要飛掉一大半了。
斡魯也知道,斡本陣亡之事,有必要給阿骨打一個交待,因此他召來城中的幾位女真将領,讓他們聽從兀術的同時,也再三交待,他們隻可守住沈州,必要時甚至可以放棄沈州甚至撤回回跋部故地,不可在沈州外與宋人浪戰。
直到此時,他們隻是猜測到這隊新敵人是宋人,卻并不知道,他們并非宋國朝廷派出的官兵。
事情緊急,斡魯不敢耽擱,在沈州連停都沒有停,就帶着斡本的屍體北上,去尋找完顔阿骨打去了。
望着他遠去的身影,兀術目光閃爍,嘴角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。
留下來想辦法偷得宋人武器的奧秘,隻是他的目标之一,被斡本扣在沈州的那幾天,他早就想過了,他在諸兄弟中年紀不大,排行第四,莫說斡本,就是另兩位兄長,如今也随軍有了自己的勢力。而往下排,他的五弟才是完顔阿骨打的嫡長子,他也隻能算是庶出。
無論是長幼還是嫡庶,他都不占據優勢。
但那有什麽關系,若是他手中有兵力,就象此前斡本那樣,控制着數部之軍,誰敢不敬他畏他聽從他,就連父皇完顔阿骨打,都要高看他一頭。
所以,他要乘着這個機會,盡吞斡本遺部,讓他們成爲自己的力量!
兀術打着自己小算盤之際,遼河口之戰的消息,也開始象落入湖面的石子一樣,激起了波瀾。
耶律術者騎在馬上,臉色灰白地看着眼前戰場的餘痕。
哪怕護衛軍将屍體都燒化掩埋,但耶律術者的鼻端,仍然嗅到了可怕的焦肉臭味,這種讓人反胃的味道,萦繞着他許久,讓他心驚膽寒。
地上的血迹尚在,炮彈犁出來的深溝尚在,戰鬥中折損的破爛武器尚在。再加上焦臭味,幾乎将當時的戰場情形複原在了耶律術者的腦海之中。
他不安,恐懼。
他與女真人有所勾結,因爲反對耶律延禧的内外政策,所以乘着耶律延禧舉國親征之機,說動了魏王世子耶律阿撒,兩人聯手,強行要扶魏王稱帝,并進軍中軍,準備奪取上京。
隻不過耶律延禧潰敗得太快,他們這裏還沒有取得戰果,那邊耶律延禧逃回了上京,耶律餘裏衍逃到了沈州,特别是女真人爲奪東京遼陽,大兵臨境,讓耶律術者不得不暫時收兵回錦州觀望。
當周铨在遼河畔與斡本決戰之時,術者派出的斥侯,就在數裏外觀望,還險些被當成女真遊騎,受到了護衛軍的追擊。
帶回來的消息,讓術者完全呆了。
“是蜀國公主的那位宋國相好,那個口尖舌利的周铨,擊敗了完顔斡本,以不足四千人,大敗敵一萬!”
耶律術者不相信這個消息,于是非要親自來此觀望,當看得現場之後,他第一個念頭,就是蜀國公主肯定會請周铨來找他麻煩。
“若真如此,那當如何是好,周铨一定不會放過我的……我怎麽才有活路?”
“對面是什麽人!”
他正觀察戰場,突然間,聽得衛兵喝斥。
爲了不驚動周铨的部下和女真人,他此次來,輕車簡從,隻帶了十餘個護衛,一聽到喝問,他吓了一跳,然後看到在戰場上一條小溪的對面,數騎人馬緩緩行來。
對方速度不快,看起來沒有敵意,可是耶律術者一望見之後,瞳孔就猛然收縮。
周铨,還有耶律餘裏衍!
這二人怎麽會……在這裏?
周铨也有些驚訝,遠遠看到十餘騎在這附近,他還以爲是契丹牧民來戰場上撿有用的東西,不曾想,卻是位老熟人耶律術者。
他的大軍駐紮在二十餘裏外的營地之中,因爲長距離行軍和激戰之後,需要稍作休整,所以并沒有急着返回遼陽。
“竟然是錦州刺使……哦,對了,你如今似乎自封爲北面都林牙了?”雙方既是會面,周铨沒将耶律術者放在心上,因此淡淡一笑道。
耶律術者目光在他和餘裏衍身上打了個轉兒,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幸好隔着條小溪,否則術者早就轉身就走了。
“耶律術者,你害了大遼,害了我們契丹,你準備等着我和周郎的怒火吧!”餘裏衍咬牙切齒地道。
她幾乎落入女真人之手,這其中原因,耶律術者的起兵反叛便是其一。
耶律術者咽了口口水,雖然他在契丹人中辯術可稱第一,可面對餘裏衍,他不知如何說才好。
特别是餘裏衍身邊的周铨。
自從周铨出使遼國以來,他們已經有幾年不曾見面了。當年的周铨,給他的印象還有些面嫩,可現在,在他眼中,卻高大威嚴,若山若海。
周铨看到術者從騎皆備有雙馬,知道追不上他,淡淡一笑,與餘裏衍轉身離去。他的這種漠視,讓術者更爲惶恐,失魂落魄地回到錦州。
才入城,便聽得有人來報:“魏王世子來了。”
所謂魏王世子,就是曾經爲難過餘裏衍的耶律阿撒,術者聽得此言,心中更是煩躁。
他來做什麽!
不等他說出見還是不見,那人又道:“耶律大石在牢中不太安份,嚷嚷着要見刺使!”
術者覺得所有煩心的事情都撞在一起了,剛想說不見,但心中突然一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