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戰場基本打少幹淨,周铨向衆人道過辛苦,又一一勉勵了番,然後宣布此戰犒賞。
參戰的絕大多數都是商會護衛軍,護衛軍有着嚴格的規定,所有的繳獲,除了可以留下少量實物作爲自己的紀念物外,絕大多數都要歸公。歸公之後,再以各自功勞進行分配。
嚴格的紀律是爲了保證戰鬥力,而戰利品的分配,同樣也是爲了保證戰鬥力。
比如說炮兵,他們不可能到戰場中去拾取戰利品,可他們在戰争中的作用,有目共睹,若不分戰利品給他們,怎麽也說不過去。
犒賞的内容宣布出去,很快傳遍全軍,于是到處都是歡呼聲。
到這時,周铨才有空将耶律勃魯和崔龍洙喚來,問他們餘裏衍的情況。
得知餘裏衍無恙,已經安全登上玄鳥号戰船,周铨松了口氣。
隻不過天色已晚,而且他這裏還有大軍,因此無法前去相會。他隻能派出信使,前去通知獲勝的消息。
信使趕到時,已經是亥時兩刻,爲了安全,餘裏衍呆在船上,岸邊有水手建立了一個小型營地,隻有十餘人在營地裏值守。
信使高舉火把,遠遠奔來時,立刻驚動了營地中的人,他們起身警戒,發現來人穿着商會護衛的制服,這才稍松口氣。
“公主殿下在船上嗎,我奉衙内之命前來傳信!”爲防止誤傷,信使遠遠地叫道。
“來,來,我們送你到船上去……對了,戰況如何?”
海上潮聲比較大,所以站在船甲闆下正望着陸地的餘裏衍,隻能聽到隐約的對話,卻聽得不清楚。
她心裏沒有半點焦急,在得知周铨率軍趕到之後,原本懸着的心,漸漸就放下了。
那個男人,被她視爲自己男人的宋國少年,就象是一棵撐天大樹,足以爲她遮風擋雨。
她絕對信任周铨的能力。
不過當信使登上玄鳥号時,她還是有些小激動:“周郎如何,身體可好?”
她不問戰事,是因爲她認定,周铨既來,那麽此戰必勝。但對周铨的身體,她很有些關注,刀槍無眼,風吹日曬,萬一讓周铨身體有什麽意外,她一定要到他身邊去照顧。
“殿下,衙内身體很好,請殿下放心。戰事已畢,我軍大勝,不過衙内說了,他還需要回遼陽。女真勢大,我軍人少,又孤立無援,故此此事之後,殿下要将遼東人口遷往濟州,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……”
将對餘裏衍的話交待完畢,還有一封周铨臨時手書的信件,餘裏衍接過信之後,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,心裏頓時充盈着歡喜。
除了給她送信,信使還有一個任務,就是傳達給張順的命令。
既然接到了餘裏衍,張順的任務就已經順利完成,因此周铨命令張順次日返航,回到遼國蘇州,與即将來到蘇州的船隊會合,準備運送人口去濟州。
一夜無話。
第二日上午,周铨沒有急着提兵離開,昨天激戰,讓将士們都有些疲憊,另外大量的女真人屍骸,也需要收拾,避免瘟疫發生。
數千具屍骸散落在各處,收拾起來可不容易,因此,護衛軍尋了一個最簡單的辦法,火燒。
那味道,就是周铨也受不了,用口罩蒙住了口鼻。因此,當他看到餘裏衍時,露在外邊的眼睛裏,既是喜悅,又是驚愕。
“你怎麽來了,沒有随船去蘇州?”他訝然問道。
“我想你了……你來救我,我可以幫你做些事情,勸遼東的百姓跟你走,還有……我暈船暈得厲害,這些理由,你選哪一個?”餘裏衍歪着腦袋,俏生生而立,臉上全是久别重逢的喜悅。
周铨一把将她抱住:“我全選!”
周铨在全選,其間情趣,自是不必多言。他在享受勝利果實時,有一隊人馬,卻在灰溜溜地往東北方向趕。
這隊人馬隻有百騎,當他們看到前方的軍陣之時,先是停了一下,再确認對方是自己人,才奔了過去。
不怪他們小心,實在是被昨日的戰敗吓破了膽。
斡魯滿心凄涼地看着迎面過來的百餘騎,五個猛安,近六千人,與他會合的就隻剩餘這一點了。
“斡本……太子呢?”發現人群之中并沒有看到斡本的身影,斡魯的心猛然一沉。
他面前的完顔部女真向兩邊分開,露出兩匹并缰而行的馬。
在馬中間,用木棍和布搭起了個簡易的擔架,完顔斡本就躺在擔架之上。
斡魯跳下馬,搶了幾步跑過去,看到斡本那毫無血色的臉。他心揪在了一起,大叫道:“斡本,斡本,太子!”
或許是他的呼喚,也或者是别的什麽原因,陷入重度昏迷中的斡本,竟然醒轉過來。
臉上浮現出病态的潮紅,斡本抓住了完顔斡魯的手:“叔、叔父,我不……我不行了……痛……”
“别怕,别怕,沒有事的……咱們有最好的高麗人醫生,還有遼國醫生!隻要回到沈州,立刻就可以治好你!”斡魯連聲安慰,回頭望着斡本的護衛時,臉上神情卻極爲猙獰:“你們這些蠢貨,怎麽讓太子受了傷?”
“不怪……不怪他們,敵人中有勇士……”
斡本眼前,仿佛又看到了那名沖陣敵将的身影,因爲虛弱,所以他變得膽小,僅僅是幻覺,就讓他感到恐懼。
昨天武陽的一箭,雖然沒有直接緻命,卻是射中了他的内髒。他當時爲穩住軍心,大聲叫罵,表示自己受傷不重,但脫離戰場之後,他就連馬都騎不住了。
而且他穩定軍心之舉,也沒有半點用處,慘敗後的損失,讓他身心俱受到沉重打擊。
“我不成了……叔父,讓我父親小心,小心宋人……把那個給兀術,告訴他,我不能和他争了……讓他替我報仇……仇……”
說到這裏,斡本猛然咳嗽起來,口角不停地湧出血塊,完顔斡魯伸手想要幫他,卻不知如何處置。
“太子,你安心養傷,你放心,會沒事的……”斡魯輕聲安慰,但是斡本再度陷入昏迷,已經對他的話沒有任何反應了。
小心宋人,爲他報仇……
抹了抹眼角的淚水,斡魯起身,望着周圍垂頭喪氣的女真騎士。
女真自起兵以來,勝多負少,特别是這樣的慘敗,萬人規模的會戰損失大半人馬,還從未有過。更何況,這一戰中,他們的太子,也身受重傷,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。
好在多出的傷馬,讓他們有了足夠的食物,不至于腹中饑餓。
“走,回沈州……回沈州去!”斡魯下令道。
沈州城中,已經不再是亂糟糟的情形。兀術被斡本留在這城中,不準離開城池,他百無聊賴之下,接管了城中的民政事物。
他雖然還隻是十餘歲的少年,做起事來,卻是井井有條。畢竟跟随在阿骨打等人身邊的時間夠長,耳炫目染之下,也學會許多理政之策。
原本混亂的局面,因爲他穩住了,城中的漢、契丹、高麗、渤海諸族人等,無論是願意還是不願意,紛紛獻出财物、糧食,算是犒勞大軍。兀術除去挑了幾樣看得上眼的東西留下,其餘的全部分給了将士,這使得那些斡本的手下都高呼四太子萬歲。
“唉,想來斡本很快就要帶着遼國的那個公主回來了,可惜,可惜,如果我年紀再大點,能夠獨領一軍,絕對不會輸給他!”
在城頭之上,兀術向西望着,發了會呆,他心中極是不甘,餘裏衍可是他追了數百裏的獵物,結果被他的異母兄長給奪走!
就在這時,他看到從遠處來的那一隊人馬。
人馬很少,隻有兩千人左右,遠不是離開時的萬人大軍,兀術以爲這隻是前鋒,但直到部隊接近沈州城,也沒有看到後續,這讓他意識到不對,慌忙從城上跑了出來,騎上馬想要出城去看。
但是卻被斡本留下的人攔住。
“該死,讓我出去,我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!”兀術怒吼道。
這些人是斡本的親信,雖然拿了兀術用來收買人心的财物,卻仍然嚴格執行斡本的命令:“大太子有令,不得令四太子離開,還請四太子莫讓我們爲難。”
“你們這些蠢貨……”
這句話兀術這段時間聽了不知多少回,此刻也無力争辯,好在片刻之後,便看到那隊人馬回到城中。
垂頭喪氣、失魂落魄、心驚膽戰……凡是能夠形容一支敗軍的詞,都可以用在這隊人馬身上。
兀術心中已經感到不妙,好容易看到斡魯,他奔上前叫道:“叔父,斡魯叔父,斡本呢?”
斡魯本來垂着頭,還在回憶着那場慘敗,聽得兀術之問,他歪過臉,看着身後一匹馬。
那匹馬上,用布包裹着一具身體。
斡本在路上,就已經咽氣死了。
兀術沖過去将布打開,看到一向與自己不和的長兄的臉,探了探鼻息,确定他已死後,兀術心裏沒有半點快活,有的隻是驚恐與失落。
他擡起臉,滿面都是猙獰:“斡本……他是怎麽死的,你們是怎麽敗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