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此時,三艘戰船離岸還有數十丈遠!
當女真人沖出之時,軍陣中的餘裏衍屏住了呼吸,不僅是她,連耶律勃魯、崔龍洙等在軍中呆了多年的宿将,那一刻也呼吸困難!
眼見逃出生天有望,可這個時候,女真人悍然攻擊,仿佛是故意如此,要先讓他們看到希望,然後再将他們打入絕望!
“别怕,别怕!”
呆了一瞬間後,餘裏衍尖聲大叫起來,她想要以此,來激勵士氣。
隻是面對排山倒海一般的女真人,高麗營和契丹營,有的隻剩絕望!
斡本在馬上獰笑,仿佛聽到了餘裏衍絕望的尖叫。
他自己當然不會親自沖陣,換了斡魯那一代,每次出戰就是幾百人上千人,不得不親冒矢石,但到了斡本這一代,手下部衆多了,出戰時再親自冒險就少了。
特别是現在這一戰,在他看來,必勝無疑,根本用不着他将自己性命拿去賭。
因此他雖然也是催馬上前,馬速卻不快。
他覺得,自己隻要跟在大隊之後,抵達戰場,然後收獲勝利……
轟!
就在他覺得勝利伸手可摘之時,突然間,遠處傳來驚雷般的炸響。
這聲音,将馬蹄奔騰聲都蓋了過去!
斡本急忙擡眼望去,就看到敵軍之後,海面之上,那三艘大船已經一字排開,三艘船上,騰起了濃濃白煙。
他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,但下一個瞬間,他就知道了。
在他的隊伍中前方向,距離遼軍軍陣約有五十丈之處,半空中落下了黑乎乎的圓球。那圓球砸入人群之中,頓時人仰馬翻,人的慘叫和馬的驚嘶,飛濺起來的血肉和泥沙……一瞬間,在女真人當中,出現了數道血肉之溝!
“這……這……”斡本腦子裏盡是嗡嗡之聲,仿佛方才的巨響還在回音。
女真人距離餘裏衍的軍陣還半裏,若沒有這突如其來的攻擊,半裏距離,轉瞬即至,但這雷火與死亡的合奏,讓正在疾奔的女真人慌了。
若能夠看得到敵人,他們并不畏懼上前拼命,可現在,他們面對的卻是一個看不到的敵人,是從天而降的死亡!
戰馬長嘶中,女真人或者讓馬停下,或者轉向側奔,從方才的死亡線上離開。這個過程之中,因爲馬匹相撞、或者慣性難止,還發生了十餘起落馬事件。
不等他們定神,隆隆的炮聲再度響起。
玄鳥号上,張橫咧開嘴,用手捂着耳朵,放肆地大罵了一聲:“娘的,就是過勁!”
因爲炮的後座力,戰船劇烈地晃了起來,張橫如果不是将自己綁在船舷上,恐怕要在這劇烈的晃動中踉跄摔倒。
“命中六發!”炮聲停止過了會兒,桅杆之上,有人大叫。
三艘船發炮,爲了避免後座力将船震倒,所以并不是同時,前後之間略有間隙。玄鳥号是三門炮,玄武、青龍則都是七門,加起來十七門炮,打的是大面積的陸地目标,有六發命中,命重率剛剛超過三成——若是以弓箭來說,這命中率實在有些難看,但以火炮而言,這命中率很不錯了。
也是周铨舍得投入的結果,平時訓練,幾乎每一炮打出去,就是二十貫錢,這還不算火炮本身的折損,畢竟火炮用多了,也隻有回爐再鑄。
莫看東海商會那麽賺錢,周铨搗鼓出來的生意利潤豐厚,實際上他花起錢來更兇,一年僅練炮兵,就要花掉近百萬貫。
也正是這麽不計成本的投入,才有如今船上炮兵的精準。但張順也明白,這是打陸上大面積目标才能如此準确,若是在海上打船,風浪擺動下,十炮能中一炮,那已經是滿天神仙護佑了。
第二輪射擊,給女真人帶來的震撼更勝過第一輪。
畢竟第一輪時,大夥沒有準備,可這一輪,當炮聲響起,女真人就驚恐地望着天空,聽得天空中的呼嘯之聲,然後隐約看到什麽東西落下。
再然後,就又是五道死亡之痕。
就象是漢人用的犁在肥沃的黑土上耕過一般,隻不過,現在耕的不是泥土而是血肉。
斡本腦子裏這個時候,全是他殺死的高麗人的嚎叫。
“蜀國公主的男人,會召喚神雷,将你化爲肉泥!”
斡本抿了抿嘴,對未知的恐懼,大過了對勝利的渴望,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,因此便采取了女真人面對這種情形時最擅長的行動。
撤退!
他調轉馬頭,準備撤退,恰在這時,船上的第三輪射擊來了。
一枚炮彈,原本的目标是沖向餘裏衍的女真軍陣,但在發射之後卻失去了精準,離開原本的目标老遠,卻向斡本這個方向飛了過來。
戰船上的火炮,射程比起周铨給陸軍裝備的五斤炮可要大,這枚重達八斤的鐵彈,因爲意外,打出了最遠射程,飛行了三裏,這才失去力量,栽落在女真人當中。
砰!
在砸爛了一具女真人的身體之後,它高高彈了起來,在地上滾過去,到了末尾,恰恰砸中了斡本戰馬的後馬腿。
那馬慘叫着栽倒,斡本被直接從馬上摔了下來,險些被馬壓住。
雖然未受到緻命傷,可是斡本也被摔得頭破血流,周圍的女真人驚惶失措,隔着這麽遠,那天下落下的鐵球還能砸得中人,豈不意味着,隻要在戰場之上,就沒有任何一個位置是安全的?
斡本爬起來之後,看到了那顆炮彈。
隻不過是一顆黑黝黝的鐵球……但對方是怎麽将他從天上扔下來的?
他伸出手,顫顫巍巍,想要摸鐵球一下,卻又不敢。
“你,把它帶着,帶回去!”
旁邊的衛士下馬來扶他,他站起身,然後蠻橫地下達了命令。
衛士也吓得臉上變了顔色,這玩意兒奪走了那麽多人的性命,誰知道還會不會發生什麽變化,它從天而降,莫非是天上神人扔下的?他們隻是凡人,哪裏敢去碰這麽危險的東西?
但斡本的腰刀之下,衛士明白,他去摸,未必會死,可若不動,必定要死!
他不得不彎下腰去,小心翼翼,伸手要去摸炮彈。
就在這時,第四輪炮擊又開始了。
巨響聲傳來,斡本幾乎本能地縮頭縮身,卻看到那名衛士在地上一咕碌滾過去,然後爬起來縱身上馬,毫不猶豫疾奔而走。
任斡本在後叫罵威脅,那衛士也不回頭。
其實第四輪炮擊的效果更差,隻有一枚炮彈落入人群之中,但被這飛來橫禍吓住的女真人,根本沒辦法去統計。斡本也沒有注意這一點,他将另一個衛士拖下馬,直接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“拾、起、來!”
斡本一字一句地叫道,那衛士不得不伸手去将炮彈抱起。
雙掌一觸着炮彈,他就慘叫起來,慌忙将手收回。
炮彈出膛之後,因爲摩擦産生了高溫,肉掌貼上去,自然會燙得怪叫。隻不過女真人并不知道這個道理,斡本一看那衛士手才碰着鐵球,就開始慘叫,吓得他連忙後跳,退了幾步。
然後看到那衛士縮手猛抖,不停地吹着手掌,口裏還嚷嚷着“好燙”,他才明白過來。
将那衛士一把推開,斡本用布包住手,把那炮彈拾了起來。
八斤重的鐵球,在他手中并不太沉重,他将之縛在馬背上,回頭又望了海邊一眼。
遼國的戰陣已經散了,這原本是沖鋒的最好機會——斡本很清楚,這個時代,列陣而擊比起沒有陣型的散兵遊勇要強大十倍百倍,但是,他也同樣清楚,自己已經失去了機會。
士氣已崩,他唯一的選擇,是帶領軍隊撤走,避免更大的損失。
想到自己回去後,要面對兀術那小鬼令人厭惡的面容,斡本就氣不打一處來。
海邊這一戰,女真人的損失并不是很大,被炮擊死者不過百餘人,他們的前鋒沖入了餘裏衍的軍陣,造成的殺傷也有幾十人,所以嚴格來說,雙方的死傷數字接近。
因此,斡本撤軍之時,實力并未受到太大的損失。餘裏衍也不敢追擊,她隻是迫不及待向着海邊行去,希望能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。
可是讓她失望的是,三艘戰船上,她始終沒有看到周铨的身影。
因爲怕擱淺,所以大船并未靠岸,而是放下了舢闆,沒過多久,舢闆上的水手就見到了餘裏衍。
“是張都督!”看到水手簇擁的張順,耶律勃魯和崔龍洙滿臉喜色上前見禮,他們是熟人了。
張順嘿嘿笑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,然後望了餘裏衍一眼。他是粗人,雖然明知道周铨寵愛眼前女子,可因爲對方是遼人的緣故,他隻是大大咧咧地施了一禮:“見過公主。”
餘裏衍也不會計較這個,她急切地問道:“周郎呢,周郎人現在在哪裏?”
“大郎遣我來河口觀望,他料到你們若是脫身,有可能是從遼河,他自己在陸上,應當很快就到吧?”張順說道。
餘裏衍略有些失望,她忍不住向陸上望去,然後,面色一愣。
因爲就在遠處,數騎飛馳過來,爲首者她很熟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