餘裏衍再次回頭望了一下,追兵仍然緊緊咬着他們,絲毫沒有放棄的迹象。
她望向前方,前方是兩座對峙的小山,他們這一行,要從山間谷道穿過。此時山上已經隻能看到黑忽忽的影子,看不清楚具體的事物了。
“餘裏衍,你逃不掉的!”
就在這時,她聽到聲後響起了一個公鴨嗓子。
少年變聲期的嗓音非常刺耳,聽得餘裏衍身上起了雞飛疙瘩,同時她心中一凜。
對方知道她的名字,而且話語之意,分明就是沖她而來!
“你逃不掉的,餘裏衍,你是我的,我不會讓你落入我大哥手中!”
兀術看到對方的身影已經越來越近,他得意洋洋地叫了起來。他這一謀克金兵,乃是生力軍,和勃魯等激戰已久不同,因此,在追擊了二三十裏之後,他終于可以趕上了。
餘裏衍聽到這刺耳的聲音,回頭又望了一眼。
“休要理他……過了山谷,就不怕了!”勃魯又道。
山谷不長,兩裏餘地,兀術想要沖在最前,可是那些女真人如何讓他在前冒險,一個比一個沖得快。眼見就要出谷,雙方追得近乎首尾相銜,兀術興奮地大叫,就在此時,卻聽得“嗡嗡”聲不絕!
這聲音,無論是兀術,還是别的女真人都很陌生。
這不象是弓弦的聲音,因爲帶着很強的金屬顫聲,倒象是軟鐵片在風中揮舞的聲響。
與這聲音同時響起的,還有砰砰的金屬撞擊聲,然後,女真人就象是鐮刀揮過的亂草般,栽倒一大片!
兀術臉上還挂着興奮的笑,那笑容直接僵住,在他大張的嘴裏,濺入了鹹鹹的汁液。他對此絕不陌生,那是血的味道!
在他之前,近半數女真人,都已經栽倒,原本數百人的,轉眼間變得稀疏,仿佛一下子消失了!
“四王子,快走,快走!”
兀術還在那裏發呆,一隻沾滿了血的手,從地上伸起,勉強拍在他的腿上。
他低頭望去,是自己的親兵。
“有埋伏,快走!”
親兵臉上、身上,至少插着四枝箭矢,拼盡最後餘力,向他警告道。
兀術終于反應過來,另一個尚且完好的親兵,伸手抓住他的缰繩,将他的馬頭扭了過去:“逃啊,四王子!”
古怪的機械聲響起,兀術茫然地催馬而走,他身邊的女真人護着他,時不時可以聽到有人中箭摔倒的慘嚎之聲。
一直退了五裏,身後沒有追兵之聲,兀術才定住神。
他人生之中,第一次體會到這種生死之間的大恐懼。他原本以爲,自己可以輕輕松松得手,多年欺淩女真的契丹人,象野雞山雀一般,在他的追擊下隻能撲騰翅膀,發出徒勞的呼聲。
但是就在剛才,那弩機之聲震響時,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停止,喘不過氣!
他離死亡,是如此的接近!
然後就是羞怒交加。
他大意了,這一路追殺,契丹人幾乎沒有反抗之力,所以他太過大意,乃至沖入對方的埋伏之中,緻使部下傷亡慘重!
他自己有一謀克,三百人,再加上追随他大旗而來的,一共是一千餘人,但就是剛才,至少有一百四五十人被射中落馬,此時沒有跟上來,恐怕是兇多吉少。
其中他那一謀克的人傷亡最重,足有七八十人!
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他厲聲喝問。
“中埋伏了,契丹人有接應!”一個親兵抹着汗,雙眼也冒着怒火。
“該死,不能就這樣回去,不能讓餘裏衍跑了,我都快抓住她了!”
羞憤中,兀術卻還沒有忘記餘裏衍,他要下定決心,要将這位美貌動人的遼國公主擒入手中,要在她的身體上,發洩自己的怒意。
“不可莽撞,四王子,先派斥侯,看看契丹人究竟埋伏了多少人!”他可以沖動,他身邊的那些衛士,都是打慣仗的,卻不敢象他一樣亂來,忙拉住了他。
斥侯派出去之後,兀術在那裏焦急地等着。
而在山谷另一端,勃魯跳下馬,将餘裏衍也從馬上扶了下來。
“休息一會兒,女真人肯定會派人來偵察,若是發現,直接射殺!”他向遠處喊道。
“放心。”遠處傳來略有些拗口的聲音。
雙方用的都是漢人言語,餘裏衍向那邊望去,然後就看到幾名軍官向自己行禮。
“高麗營?”她心中驚喜,向勃魯問道。
“是,他們倒是奸猾……”勃魯嘟囔了一聲。
當初周铨将勃魯等契丹營和高麗營一起交給餘裏衍,既是爲了護衛餘裏衍的安全,也有另一個用意。他遲早是要與女真人交手的,想要用這些兵士,來看看經過數年大戰後的女真人,究竟有幾分實力。
但爲了盡可能減少損失,他曾暗中交待勃魯和高麗營的統領崔龍洙,要他們在戰場上注意保存自己的實力,不要傻乎乎地将一點家底都拼光了。
所以當耶律延禧不戰而潰、女真人大軍來追時,高麗營跑的速度極快,崔龍洙甚至還來得及提醒勃魯,讓他帶着騎兵去尋餘裏衍。
雙方約定的會合地點,就是此處。
“那麽說……周郎從一開始,就完全不看好父皇這次出征?”餘裏衍聽勃魯說完前後因果,好一會兒,幽幽地說道。
“現在的大遼,不是百年前的大遼了!”勃魯道:“周郎說的有理……即使我們都有準備,可是,殿下,你看看我們的人……”
高麗人跑得雖然快,但亂軍之中,哪有不失散的,他們是步卒,又是弩手,更是成爲敵方攻擊的重點之一。
故此哪怕早有準備,高麗人也損失不小,至少有兩百餘人陣亡,一千餘人不知去向,能夠聚攏起來到這裏的,隻有眼前這千五百人。
加上勃魯現在剩餘的八百人,原本五千人的隊伍,隻有一半了。
餘裏衍見此情形,眼淚頓時湧了出來。
這可是周铨交給她的,周铨還曾叮囑過她,一定要将這五千人控制在她的手中。結果礙于她父皇之命,她不得不交出兵權,卻成了這樣一個結果!
對于耶律延禧,她心中隐隐也有些憎怨。
“殿下,請用點幹糧,那邊在燒水,馬上就好了。”她坐在路邊石頭上發呆,勃魯将一個小陶罐遞了過來。
正是濟州所産的罐頭,經過腌漬、防腐處理之後,雖然口感味道有些欠缺,但可以保證三個月左右不腐敗。
餘裏衍嚼了兩口,完全沒有食欲,隐約之中,她聽到有人在哭泣,應當是有親族在戰鬥中陣亡了。
不一會兒,熱水也遞了過來,契丹營與高麗營一般,在濟州接受過很嚴格的訓練,野外用水盡可能用開水,這已經是他們的習慣了。
“殿下,我們往何處去?”勃魯趕請示道。
“周郎說了,讓我們去蘇州。”
“可是……高永昌奪了東京,我們趕往蘇州的道路斷絕。”勃魯有些遲疑。
“周郎既然做了這安排,又猜到大遼會敗,那麽他一定有所安排。沒準接應我們的人馬,已經從濟州出發了,我沒聽他的,已經吃過一次虧,這一次,便是死也要聽他的……”
見勃魯還有些猶豫,餘裏衍苦笑道:“錦州那邊,耶律術者謀反,我們不可能從那邊退走,如果向西……遇到我父皇的話,我或許還可以和他一起走,你們卻肯定會被留下殿後,唯有向南,高永昌……他擋不住我們!蕭謝弗留還有五萬在東京附近,隻要與他會合,我們便可奪回遼陽!”
說到最後一句時,餘裏衍咬牙切齒,耶律術者與高永昌,她對這二人可謂恨之入骨,覺得若非這二人反叛,大遼局面猶有可爲!
可以說,二十萬大軍,五十萬民壯,就是葬送在這二人手中。
“高永昌!”此人,将是她們的第一個目标!
餘裏衍與耶律勃魯等人,并不知道,距離他們不足十裏處,兀術猶未放棄,更不知道,就在他們念叨着如何突破高永昌的攔截時,在距離遼國東京(遼陽)百餘裏外,一支大軍,正在迅速向遼陽進逼。
這支大軍的首領,是完顔阿骨打的庶長子、兀術的長兄,完顔斡本。
“高永昌的使者何在!”
一隊人馬擋住大軍,完顔斡本不耐煩地催馬上前,厲聲喝問。
這隊人馬中,有人出來向他恭敬行禮:“大元國皇帝使者撻不野在此,拜見大金國太子殿下!”
完顔斡本一聽到“大元國皇帝”五字,眉頭便擰在一起。
雖然女真才剛剛建制稱國,自号爲金,但此時它們已經展露出勃勃的野心。整個大遼東京道,都被他們視爲囊中之物,哪裏肯承認有個大元國皇帝?
他性子暴躁,頓時就要發作,卻被身邊的完顔斡魯一把按住。
“怎麽?”斡本問道。
“且聽他說什麽,不必急。”斡魯勉強笑了一下。
他是劾者之子,烏骨乃之孫,論輩份,是斡本的叔父,而且他是軍中宿将,擊敗高麗之役,他出力甚大。但女真建制之後,尊卑日重,他在斡本面前,也不敢不敬。
斡本笑了一聲,總算給這個叔父一點顔面,聲音稍緩:“高永昌想要說什麽,快講!”
“請與大金聯軍夾擊,敗遼賊蕭謝弗留!”那使者沉聲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