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來王兔兒控制梁山寨時,這裏達到鼎盛寨中居住着七百餘戶人家,幾乎可以比拟一個大鎮。到盧進義來,更是聚攏四方流民亡命,寨中最多時住着兩萬多人,再加上各個據點、分寨、水寨,湊足四五萬“大軍”不成問題。
這也是他爲何能攜帶數量衆多的梁山賊遠赴海外的原因。
但自從他帶人攻打密州闆橋鎮,奪船出海之後,梁山寨便衰弱下來,還被官兵放了一把火,将栅欄、矮牆都平了。
一個身影出現在這片廢墟之中。
随着他,又有幾人走了過來,人數漸多,從十幾人,到幾十人,再到上百人。
“哥哥,這就是梁山寨?”
“這就是梁山寨,咱們殺了官差,沒地方可以去了,隻能躲入此地!”爲首的一個黑胖矮子,沉聲向着周圍的人道。
“娘的,官逼民反,咱們窮得叮當響,他們卻将搜刮來的金銀全運往京師去……不過就是搶了楊戬那厮一批貪默來的金銀麽,這些狗官卻象瘋狗一般,咬着俺們不放!”
那壯漢罵罵咧咧的,黑胖矮子隻作未曾聽到,他看向身邊另一人:“解兄弟,你以前在山上是頭領,知這片山之虛實,你說說看,此寨還可以再立麽?”
被稱爲解兄弟的是個尖頭大漢,他看了看左右,面色感慨。
“當初王兔兒爲寨主時,雖然偶爾也有官兵來剿,但這般地勢險要之所,官兵哪裏願意豁去性命來攻?後來盧進義奪了基業,卻妄圖去海外立國,自棄險要,故此爲官兵所破……我們要學王兔兒,不能學盧進義,諸多兄弟在這裏快活,那是沒有問題!”尖頭大漢道。
“還有一條,莫去招惹周铨,臘山寨、盧進義,都是因爲去招惹周铨,故此才沒落得好下場!”說完之後,他又補充了一句。
他原是山中獵戶,因爲有一身好武藝,所以被王倫命爲頭領,在盧進義奪了梁山後,不得盧進義重用,也故土難離,不想随盧進義去海外,便留了下來。後來山寨被官兵焚毀,他流落江湖,又結識了一批強人,此次回來,卻是被官府追緝甚兇,迫不得已下來此避風頭。
“吳兄,你覺得如何?”黑矮胖子又問向另一人。
“解兄弟說的不錯,咱們現在手中有金有銀,錢糧都不缺,先藏在寨子裏避過風頭吧。”穿着秀才衣襟的吳兄道。
“你們恁的小心,天高皇帝遠,趙家老官兒哪裏管得到這兒來!依我看,咱們不如扯旗聚人,攏了更多兄弟,殺入東京城,讓宋家哥哥也坐坐禦殿,他奶奶的,趙家官人建的朝廷在大宋,這不就是爲宋家哥哥準備的麽?”
方才那大嗓門又嚎了起來,黑胖矮子眉頭微微一抖,旁邊的那位吳兄也搖了搖頭。
“怎麽,你這窮酸丁,覺得俺說的沒有道理?”大嗓門對着吳兄吼。
“石三郎說的有幾分道理,不過眼前可不成。眼前還沒到時候……楊戬那厮要括田,棉布商會的那些奸賊們要種棉,京東兩路被他們折騰得民怨沸騰,快則明年,慢則後年,失了田地生計的百姓,便會起來造反,那時遍地烽煙,哥哥再扯出大旗來,登高一呼,聚衆數十萬,莫說黃巢之流,就是沛公之業,亦可得之!”
“黃巢是誰,沛公是什麽玩意?”那石三郎前面聽得連連點頭,但聽到後面時,不滿地道:“吳學究,你這些書生說話,就是拐彎抹角,讓人頭痛!”
“休要胡說八道了,既然這裏可以容身,咱們先在此存身,招募流亡過來屯墾,總不得叫你我兄弟親自去耕種!”
他口中如此說,眼裏卻是精芒閃動。
吳學究說的不錯,他身爲小吏,最是清楚如今京東兩路地界的情形。
先有楊戬,後有棉布商會,百姓的土地幾乎被剝奪一空。他查過官府備案的地契,十年前還有四成土地屬于自耕農,兩成土地屬于小地主,其餘的則歸于大地主,但現在,幾乎八成土地屬于大地主,自耕農徹底被消滅,小地主也是苟延殘喘朝不保夕!
這些大地主背後,不是楊戬那個死太監,就是與棉布商會有千絲萬縷的關聯。他們剝奪了土地不說,因爲大面積耕作,他們雇用的佃農,隻有原先佃農數量的一半。也就是說,那些失去土地的貧民,如今想給别人幫佃都極爲困難!
這些地主種棉織布,賣到富庶的江南去,或者繁華的京師去,甚至賣到遼國、高麗和日本這樣的外國,賺取高額利潤,可是失地的農民,卻隻能忍饑挨餓,熬不住了,就賣妻賣子。
賣妻賣子可以撐一年,但明年呢,明年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的農民,怎麽樣求活路?
乞讨,可是連乞讨都沒有地方可去的情形下,造反就是唯一出路了。
“我們也不能坐等着……若真到那一日,我們須得有些準備,錢糧,兵器。”那位吳學究慢悠悠地又說道。
這話說得在理,衆人連連點頭。
“還有呢,吳先生,你莫賣關子,咱們生死存亡之事,你向來多智,定然不會隻有這些安排。”
“方才解兄弟說的不錯,官府多是無能之輩,但周铨這厮,還有他的老子周傥,卻是能打的!盧進義數萬人馬,尚且被他逼得隻能遠走海外,如今死活不知,咱們未起事之前,還須得算計一下他!”
盧進義遠赴海外一去不返,他敗亡的消息,傳回大陸之後,都變得不真切了。有人說他死于高麗人之手,有人說他在海外自建一國,還有人說他被大宋水師清剿。這夥新來梁山者,也沒有确切的消息。
不過大夥對盧進義的下場并不十分關注,更重視的,是這位吳學究所說的,算計一下周铨。
那解兄弟是臉色第一個變的。
“吳學究,周傥、周铨父子,真不是咱們能惹的,俺在這裏說句喪氣之話,諸位莫怪,若大夥定然要惹周家父子,兄弟俺就隻能找個山溝溝裏隐藏起來了。”
解兄弟畏周铨如虎,讓衆人都是很吃驚,特别是幾位大頭領,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。
那個石三郎有些不屑,呸的吐了口口水:“解寶,我看你平日裏也是條好漢,怎麽一聽到周铨就尿了?依我說,他不來惹我們倒還罷了,若來惹我們,我便要将他的腦袋擰下……”
砰!
話還沒有說完,那位解兄弟暴起發難,飛出一腳,直接将石三郎踹飛起。
石三郎正在口出狂言,不曾防備自家兄弟,被這一腳踹得正正的,他摔倒在地,口中大罵,翻身起來欲搏,卻聽得刷的一聲,一柄鋼叉點在了他的咽喉之上。
解寶冷冷看着他,不屑地笑道:“你就是有兩把着蠻力,以爲自己真很厲害?莫說舊日梁山寨裏盧進義、燕小乙、高腿子諸人,便是我,殺你這等蠢貨,也不過是三兩下的事情……你以爲我們都是懦夫蠢貨,自己英雄了得?告訴你,你這般廢物,遇着周铨,隻能壞了大事……諸位哥哥,非是我解寶不講義氣翻臉無情,但這般蠢物,除了禍害諸位兄弟之外,沒有半點用處!”
那黑矮胖子目光閃動了兩下,旁邊的吳學究輕輕一笑,上前扶住解寶的鋼叉:“解兄弟,石三郎隻是莽了些,他未曾在周铨手中吃過虧,有些不知天高地厚,解兄弟何必與他一個粗人一般見識?石三郎,速速向解兄弟賠罪!”
那石三郎倒是個不怕死的,脖子一昂:“有種你便殺我!”
旁邊的黑矮胖子看不下去了,石三郎有千般不是,但有一點,對他足夠忠心,僅此一條,别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。
“三郎,你向解兄弟道個歉吧。”他上前道。
一邊說,一邊抓開了解寶的鋼叉。
石三郎翻身起來,瞪着解寶:“看在俺哥哥的份上,俺不與你計較!”
見這厮還是嘴硬,吳學究搖了搖頭,然後對解寶道:“解兄弟,我說的算計周铨一下,不是說要對付他,而是要捧他!”
“捧他?”衆人一愣。
“自古以來做官家的慣會猜忌,現在的官家也不例外,咱們狂捧周铨,說他是星宿下凡,百姓歸心,官家豈會不猜忌于他?他如今不缺錢财,不缺勢力,就連甲胄兵器,有利國監在那兒,他也不缺。咱們多捧捧,捧得他頭昏腦漲,沒準年輕人自個兒就得意了,不知檢點,更易忘形。”
“學究之意,是去那些失地的百姓當中吹捧他?”黑矮胖子道:“可若官家和他不上當呢?”
“由不得他不上當,宋家哥哥,百姓們已經走到絕路了,到時他們聽說,唯有周铨能救他們,自然就會往利國監、往海州擁去。各地官府,都是庸聩之輩,巴不得這些不安之人離開自己境内,隻怕還會給這些百姓開逃荒證,将他們禮送出境。可到了利國、海州,哪裏有這麽多糧食地方來安置這些百姓?到時再稍有煽動,比如說,打着周铨的旗号起事,這些百姓必然跟從……”
衆人聽得這裏,都是倒吸了口冷氣。
好毒的計!
無論官家和周铨如何反應,這一計隻要安排出去,朝廷與周铨,就隻能按着吳學究的推斷去行事!
唯有石三郎,他是一個粗人,隻知拼命不知輕重,歪着腦袋道:“當真能等到那一日麽?”
“當然,那一日不遠了!”吳學究很肯定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