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還輪不得你,你可知道,你的兄長斡本,早就看中了這位遼國公主,他親領大軍,自蒲盧毛朵部而來,準備夾擊遼主……這一次,聽聞遼主可是将那位公主也帶在身邊呢!”
耶律延禧并不知道,他的一舉一動,幾乎都在女真人的注意之下。遼國臣僚中,有不少都與女真暗通,特别是非契丹的諸部,更是三心二意。
兀術聽得自己的異母兄長斡本看中了餘裏衍,撇了一下嘴。
在他身邊,他另外兩個兄長斡離不、訛裏朵同樣撇了一下嘴。
在連綿不絕的長白山下,完顔斡本勒住馬,冷冷的目光盯着眼前的一人。
此人立刻跪了下來,連聲求饒。
“膽敢偷懶,推出去砍了!”完顔斡本喝道。
他年紀雖然不大,但身爲阿骨打的長子,早就開始領兵作戰,死在手中的人沒有幾十也有十幾,因此下令殺一個高麗人,完全沒有什麽心理壓力。
那高麗人乃是他們抓來的苦力,剛才不過是累了想要歇會兒,卻被斡本看到。他居于高麗北部,與女真人頗有往來,因此聽得懂斡本的話,聞言後連連求饒,可是女真武士還是過來,要将他推去砍了腦袋,見此情形,那高麗人大罵道:“我會在下面等着你,你這女真豬奴!你還想要去搶大遼的蜀國公主?蜀國公主的男人,會召來天雷,将你碎屍萬段!”
“等一下!”
斡本眉頭一皺,喝住了女真武士,然後大步來到那高麗人面前,當腹一腳,将那高麗人踹倒在地,口中鮮血狂噴。
“蜀國公主的男人……我可未曾聽聞蜀國公主嫁了人。”斡本道。
不過他的眼前,仿佛浮現出一個身影,一個漢人的身影。
當初赴耶律延禧的魚頭宴,他也是随行者之一,和完顔鹘沙虎一般,他也是一眼就驚于餘裏衍的美貌,雖然當時他年紀尚小,卻也情不自禁迷上了她。
因此,他至今記得,當時與餘裏衍相當親熱地站在一起者。
“哼,你當然不知道,他在濟州,在濟州,他會來找你的,你逃不掉……啊!”
斡本懶得聽這高麗人叫嚣,一刀将他砍了。可這一刀下去,那些被逼迫來運送軍資的高麗人,仿佛都看到了自己的下場,一個個也大叫起來。
“女真豬奴,周铨會來要你性命的!”
“他會召來神雷,讓十萬大軍都灰飛煙滅的神雷!”
“我們在底下等着你,你這個不得好死的豬奴!”
咒罵聲中,女真人舉起了屠刀,将這一隊高麗人殺盡。隻不過殺完之後,他們立刻後悔了,畢竟少了這數十人,他們就得分出數十人去幹原本是高麗人該幹的活兒。
“再調撥些高麗人來。”斡本不以爲然,反正捕獲的高麗人多。
不過他派出的人才走了兩步,斡本又喚住他:“問一問,那個宋人,那個周铨,究竟是怎麽回事,這些高麗人,怎麽一個個都如此敬畏他,仿佛他是神明……呸,他有我厲害麽?”
一想到這些高麗人不怕自己,卻怕那個看上去沒有幾分氣力的漢人,再想到餘裏衍與周铨的親密,斡本就氣不打一處出來。
他心中也拿定主意,這一次餘裏衍會随耶律延禧出征,自己一定要抓住機會,擒住遼國的這位公主!
戰争的準備是漫長的。
雖然早在去年年底,耶律延禧就準備親征,但直到五月初,才一切就緒。耶律延禧親自督兵東進,開始禦駕親征。他統帥遼國漢番二十萬騎,号稱百萬,備六月糧,兵鋒直指混同江。
而此時黃龍府已經被女真人攻破,女真人一面召集諸部二萬,聚于黃龍府,準備迎戰,另一面,完顔阿骨打遣庶長子完顔斡本,督帥長白山三十部、鴨渌江諸部、易懶甸諸部女真,并治下高麗、漢等諸族兩萬人,攻取渌州廢城,威脅遼陽府,逼使耶律延禧不得不任命蕭謝佛留爲都統,分兵五萬與之相抗。
待到六月酷暑之時,耶律延禧大軍終于渡過混同江。
周铨雖然關注着遼國的戰事,但他不可能在武清等着戰事結束,更不可能跟餘裏衍北上。因此,在将契丹營、高麗營都交給了餘裏衍之後,兩人溫存數日,餘裏衍不得不随軍離去,周铨也回到了五國城。
歸來他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,哪怕是看到五國城學校徹底建成,超過三千名孩童進入學堂之中接受教育,他也提不起太多精神來。
陪着他一起來看學堂的是林靈素,這位神棍道士此時滿面紅光,看上去當真仙風道骨,春風得意。
他也确實春風得意,前些日,朝廷使者到了海州,賜他“通真達靈先生”的名号,許他奏事之權——此時王老志已死,另一位道士王仔昔失寵,他林靈素已成天下道士之冠!
隻不過看到周铨似乎有些悶悶不樂,林靈素頓時将自己的歡喜之色藏起,這天下若說他最忌憚誰,毫無疑問,眼前周铨可以排第一位。
他覺得,自己與周铨都是用障眼法騙人的,但周铨騙人的水準,勝過他不隻一條街。
“道長,去流求傳道之人可曾确定?”周铨轉完學校之後,才想起自己尋林靈素的用意。
“已經定了……怎麽,周郎要去流求了?”
“嗯!”
周铨必須趕在台風季到來之前,去流求一趟,随他去的,将有十餘名醫生、三名道士,還有五百名商會護衛。
“流求那邊有什麽事情?啊,貧道多嘴了,貧道挑了三名弟子,他們随時可以出發!”
這些道士到了流求要做的事情不少,不僅僅要給遠渡重洋的商隊護衛們必要的必理慰籍,還需要教授當地土人,讓土人能接受商會的控制。周铨很清楚,一個好的道士,可以勝過一百名商會護衛,故此,他才會在濟州花費不少資财,爲林靈素一脈修建了大小六座道觀,延請道士來摸索如何改變當地土人。
經過一年多的時間,這些道士算是摸索出了一些經驗,接下來就是去流求實踐這些經驗了。
此次流求之行,原本并不在周铨的計劃之中。
他在收到餘裏衍的信之後,立刻意識到,這場契丹與女真人的戰争,對他來說,可能是一個機會!
契丹立國比大宋還久,在遼東的統治已經頗有些年月,在其治下,人口雖然不象大宋那樣迅速增長,但數量也不少。天慶元年的統計是一百四十萬戶、九百萬人,再加上那些隐藏的戶口、不被視爲人而視爲牲畜一般的奴隸,周铨估計遼國的人口應當有一千二三萬百。
這其中有不少都居住在遼東。
女真爲亂,遼東當先,耶律延禧勝利倒還說,若是此戰失利,那麽整個遼東半島,恐怕都要面臨着女真人的威脅,甚至被女真人乘勢收入囊中。
到那時,遼東至少會産生數萬乃至十餘萬的流民,這就是周铨的機會。
這些流民中,漢人和漢化了的契丹、渤海人居多,還有些其餘各族,他們正好可以在流求立足,成爲周铨所需要的第一代移民。
他們先占據沿海、沿河适宜居住之所,如果大食人能運來足夠多的鬼奴,那麽就驅使鬼奴去占據那些暫時難以開發的地方。
四月初十,周铨終于乘着玄鳥号抵達了流求。
“大郎,你怎麽親自來了?”玄鳥号剛剛靠岸,李寶立刻迎了上來。
半年未見這厮,這厮瘦了些,但越發顯得剽悍,眉角上多了一道傷疤,發覺周铨盯着那看,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:“不小心……”
“哪裏是不小心,分明就是起色心,他救了一個漁娘,瞧人家上眼了!”
李寶身邊有人笑道,周铨愣了愣,瞪圓了眼睛。
轉眼之間,自己已經二十,而李寶年紀與自己相當,也是二十歲的人啊,确實,該到娶妻生子之時了。
“是麽,人呢?”周铨問道。
“回、回明州了,她家是明州的漁民。”
李寶的回答有些尴尬,周铨搖了搖頭:“既然喜歡,你就該将她留下來……可知她家在明州何處?”
“啊呀,忘記問了……”
這一下,周铨徹底無語,這小子,看來是要注定孤獨一生了。
“想法子把人找到,然後我替你求親去,上回在京師的時候,你老娘還專門和我說過此事!”他瞪了李寶一眼。
“此事不重要,大郎,有一件事情還容我禀報……大郎請看!”
說到這裏時,李寶面上不由自主浮出了笑意,但聲音也壓低下來。
他小心翼翼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,遞到了周铨手中,周铨撚了一下,臉上露出驚喜之色,然後将袋子打開。
在陽光下,袋子裏的東西閃閃發光,是耀眼的黃色。
金砂!
周铨緊緊握了一下這袋子,心裏甚是激動。
從在流求建立第一個立足點,到如今已經過去一年有餘的時間,動用了大量的人力、物力,甚至還沉了好幾艘船,終于,他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東西。
“大郎聘來的日本人沒啥用處,不過上回我們與土人沖突,追擊土人時,他總算派上用場,發現了這個!”李寶低聲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