隻不過他穿的衣服,卻是大食聖教師尊長者的衣裳,因此這副模樣,顯得不倫不類。
與他争吵的,仍然是那夥大食人。
蒲麻勿探頭一望,忙爬起來靠罪一聲,奔了過去。又過了會兒,他臉上讪讪地跑回來,苦笑着對周铨道:“周官人,這事情,這事情還是得您出面。”
周铨不滿地道:“方才不是說了,事情了結麽?”
“可是,可是,可是……”
周铨當然知道他可是的是什麽,這根本就是周铨安排的。
原來武植得了那大食人衣裳後,便将之穿在了自己身上,他這一打扮,又有滿臉腮須,看起來倒有幾分象是一位大食師尊長者。
宋人對大食聖教并不陌生,事實上,京師之中,因爲有回鹘有大食人居住,特别是大食商人冒充使臣,隔三岔五就跑來“朝貢”,所以設有大食廟。
如《萍州可談》中所言,大食人“但不食豬肉而已”,故此開封城中不少人都知此事。如今看到一個“大食師尊長者”在賣豬肉餡餅,圍觀者頗衆,不少人都嘻笑而買,武植的生意倒是好了不少。
偏偏那些大食人轉了一圈,又轉回來尋找蒲麻勿,看到這一幕,氣憤至極,少不得又争吵起來。
“諸位聽我一言,對外族之人,當少違其俗少逆其意,當寬厚……”
那個胡姓矮子不知何時又探出頭來大叫大嚷,再次兜售起他那一套來,這一次不是周铨,而是武植直接一面杖過去,将他敲翻在地。
周铨踱了過去,果然,武植與大食人見他來了,都視作救星一般,圍着他嚷了起來。
“莫争莫争,方才不是說了,此事就此了結麽?”周铨闆着臉道。
蒲麻勿低聲将周铨的話譯給别的大食人聽,那别的大食人瞠目結舌,欲要從他們經書所言動用蠻力,可旁邊宋人多,打起來恐怕不是對手。
那位首領嘀嘀咕咕,所言當是訾罵之句,蒲麻勿滿臉苦澀,向周铨拱手道:“這位師尊長者,在我國内頗有地位,周公子,若得他助,良馬不難,但今日之事……”
“今日之事,總不能出爾反爾,那衣裳既然給了賣餅的,可不就是該賣餅者穿,你們拿了錢,自去再做一身就是!”周铨佯作不解。
“我大食人不食那濁物,亦不得售賣,穿此師尊長者之衣……咳咳,總之公子,求你好生調停。”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,那些宋人聽到事情經過之後,一個個都爲武植抱不平,叫叫嚷嚷的,連大相國寺的僧人都驚動了,蒲麻勿連連向周铨作揖。
若是這些僧人發覺是大食人惹事生非,壞了他們的生意,沒準就一頓僧棍打将出來!
要知道,每年僅僅是将這些攤子租出去,大相國寺就能收得一二十萬貫的香油錢。
周铨咳了一聲:“我倒有一個法子,總教你們雙方都同意爲好。”
“公子請說,請說。”蒲麻勿道。
“簡單,你們再将這衣裳買回去就是。”周铨慢吞吞道。
大食人一聽,确實是這個理,隻要将衣裳買回去了,這賣肉餅的不就沒戲唱了麽。
于是大食人掏出五百文錢來,遞給武植,卻被武植甩手撥開:“不要!”
“什麽?”
“俺不賣,穿了這身衣裳,俺得了你們神靈護佑,生意好了一倍,俺如何會賣得?”武植振振有詞。
大食神靈護佑他賣豬肉餡餅……
就算是出了這個主意的周铨,這個時候都有些感覺風中零亂了。
大食人可都是商人,如何不知道這是此人找個借口坐地起價罷了。
于是蒲麻勿一咬牙,拿出一吊錢來:“我出一吊錢,你将衣裳還與師尊!”
“你這是老鼠鑽酒壇!”武植叫道。
“啥意思?”蒲麻勿雖然精通漢話,卻不知這俚語俗言,因此愣住,這和老鼠、酒壇子有啥關系?
“休想(嗅香)啊休想!”
這大食教便是如此,你軟他就硬,你越發怕他,他就越蠻橫,但若你刀比他利,力比他大,他就不敢無理取鬧了。聽得武植話語,大食人更是氣憤,可面對如此多的宋人,他們也心中生懼,隻能再加錢。
從五百文,加到了十貫錢,武植看了周铨一眼,見周铨微微點頭,他當即伸出五根手指頭:“我還要倚仗你們大食神靈護佑,不可能輕易賣了這衣裳,念你們心誠,我出一個價,你們同意就行,不同意一拍兩散,莫在這耽擱我賣肉了!”
“多少?”大食人問道。
“五十貫!”
旁邊圍觀人嘩的一聲,然後紛紛笑了起來。
大食人如今可是騎虎難下,若他們一開始沒鬧,裝作不知道便沒事,現在已經鬧起,圍觀者甚衆,半途而廢的話,他們實在沒有臉面。
故此,大食人略一猶豫,真拿出了一塊金餅,剪了一塊稱好,然後交給了武植。
武植将身上的衣裳脫下,交還給大食人。雖然那衣裳上已經沾了更多的豬油,但大食人也隻得生生接過去。
“今日賺得一筆,諸位,我這鋪子裏的肉餅盡數半價了!”
武植一邊喚,一邊親自包了一包肉餅,将之恭敬地遞給周铨:“多謝官人仲裁。”
周铨擺了擺手,哈哈一笑,帶着衆人繼續去逛大相國寺。那邊大食人則小小地争執了兩句,蒲麻勿說了幾句話,似乎将衆人都說服了,然後他們跟着周铨過來。
才想靠近,立刻被陣列少年推開,急得蒲麻勿在後直喚:“周公子,周财神!”
“貨運來了再找我,一句話,多多益善!”周铨擺了擺手,人就已經遠去了。
他需要鬼奴,主要是從幾個方面考慮,一是想要大規模獲得漢人勞力有些困難,二是流求如今是瘴疬之地,鬼奴更适應當地氣候環境——即使不适應而死,也不會對周铨造成太大影響。當然,華夏乃是仁義之邦,與西洋鬼畜不把黑奴當人看不同,周铨還是會盡可能爲這些奴工安排好點的條件,避免不必要的傷亡與損失。
第三個原因則是南洋。
這些鬼奴開拓流求三五年後,生地漸成熟地,瘴疬得到治理,那時周铨就可以遷漢民去取代他們,而他們則繼續南遷,前往南洋,繼續爲華夏先驅。
逛了一圈大相國寺,師師手中空空,陣列少年們卻是每人手中都拿滿了東西,師師這才是心滿意足,蹦蹦跳跳跟着周铨返回家中。但才到家門前,卻看到一小隊人馬在那邊候着。
這隊人馬的服飾,都是契丹人。
周铨心中一動,上前去看,發覺其中有人自己認識,正是耶律餘裏衍的親衛之一。
“見過周郎!”
一看周铨回來,那些契丹人紛紛施禮,态度甚是恭敬。
那是自然的,且不說周铨在平定耶律章奴之亂時表現出來的勇氣,單說周铨這個名字代表的财運,就足以讓這些漢化了不少的契丹人恭敬了。
“你們怎麽來大宋了?”周铨問道。
“是奉公主之命,随國使一起來的……蒙大宋官家恩許,給郎君送一封信。”那親衛首領上前來,将一封信遞到了周铨手中。
師師小娘子一看到契丹人,當時就撇了嘴,現在再一聽是奉餘裏衍之命來的,立刻就松開了抓住周铨衣袖的手。
周铨苦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,示意她自己先進宅中去,師師小娘子隻覺得一天的興緻被掃了大半。她此時年方十四,正是叛逆心重的,本欲賭氣,但心念一轉,那位蓮姐姐的話浮在心中。
“既然在一起的時間不多,那更當珍惜在一直的機會,莫将在一起的快樂時光,變成在一起的争吵記憶。”
這讓師師的心平靜了許多,她笑着向周铨行了禮,然後離開。周铨有些訝然,覺得就在那麽一瞬,師師似乎長大了些。
他又将注意力轉到了信件上,若不是要事,餘裏衍不會通過國使寄信來。
信并未封,若是封了,隻怕也不會輕易到周铨手裏。據周铨所知,遼國賀春的使臣在年前就到了,可這些親衛現在才将信送來,其中顯然有些波折。
隻是周铨沒有想到,自己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得到。
他看了跟在這些契丹人身邊的蒯栉一眼,蒯栉頓時覺得自己的心怦的一跳。
然後他苦笑了:自己這位“世侄”,如今威嚴日深,隻是一眼,就讓他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。
他與杜狗兒,是周傥、周铨父子留在京師的兩大臂助,京師有什麽重要消息,他要負責收攏起來傳給周铨。
但這一次,連他都沒有探聽到消息。
“此事隻有我國正使知曉,他也是在朝見大宋官家時提出。”那衛士解釋了一句,周铨這才釋然。
将信打開一看,裏面說的卻是一件事情。
女真人又不安份了。
女真人自從被耶律章奴說動,倉促起事,因爲準備不足,所以之初并沒有什麽成果。但去年女真人入侵高麗,劫掠了大量人口糧食和财富,還穩定住高麗北部女真諸部。然後揮師北上,将北面山林之中的諸多部族都并了起來。
在獲得高麗的人口中,有不少都是工匠,從而使女真在武器兵甲上的不足得到了補足。高麗人贖回戰俘之後,也隻能逼使女真稍退,仍有大量的失地淪入女真之手。
于是女真人竟然籌備建國。
故此,大遼天子耶律延禧,意欲禦駕親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