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人原本就是被強征來的,根本沒有受過什麽訓練,昨日的慘敗,讓他們本就失魂落魄,夜間再聽到炮聲響起,頓時發狂營嘯。
他們不知往别處去,隻知道若能躲進甕浦城中,自然就有高麗上國的士兵護着,因此第一選擇,就是向甕浦沖入。
高麗人雖然連連斬殺,卻沒有什麽效果,反而激起了土人的兇性:“不讓我們活了,那你們也别想活!”
原本不敢反抗的土人中,竟然有人動手,奪了高麗人的兵刃,然後反手殺向高麗人。
甕浦所謂的城牆,隻是矮牆,一躍可上,當土人開始反抗時,城上各處就全是混亂。
更有勝者,一處城牆在轟隆聲中崩壞,土人們從城牆缺口處湧了進來。
而高麗人此時也已經破膽,那隆隆的炸聲,還有城牆突然崩壞,讓他們都聯想起白天看到的高台上宋人道士作法的情形。
“天罰!天罰!”
“糟了,這是老天怒了!”
四面八方,又都是高麗語喊出來的話,因此高麗士兵完全失去鬥志,他們節節敗退,很快退到了碼頭區,然後紛紛搶船。
土人也跟着到這裏,同樣搶着上船,在這混亂之中,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,又有人點燃了火,大火從船上蔓延,直接燒到了城中。
還在城頭上的李資謙目瞪口呆,然後轉身就走。
這個時候,他情知局勢難以收拾,唯一的出路就是逃。
但此時地震山搖的呼聲再響,卻是宋軍借此機會,發動了進攻!
城中火勢極大,李資謙拼命逃跑,卻聽得身後有土人大叫:“擒了高麗人,送與宋人可以活命!”
他心中一凜,到這危機之時,土人果然不可信,他們反水了!
更讓他驚恐的是,有土人指着他大叫道:“那個騎黃馬的,是高麗大官,擒了他,宋人那有大大的富貴!”
頓時有土人擁上來,這些土人與宋人交戰時沒有膽子,可這個時候打起落水狗來卻積極的狠,七手八腳,眼看就要将李資謙從馬上拽下。
幸好這時,李資謙的親衛終于趕了上來,一頓亂刀,将這隊土人殺散。
親衛武将見李資謙模樣,才想出言安慰,李資謙一把拽過他:“我們換匹馬。”
那親衛武将愣了愣,然後也聽得周圍土人在大叫“捉騎黃馬的”,他才明白過來。
“郡伯……”
“我脫身之後,必然不忘你今日之功,你的富貴包在我身上了!”李資謙一邊叫,一邊将那親衛武将推下馬。
親衛武将不敢反抗,隻能眼睜睜看着李資謙騎了自己的灰黑色馬。
李資謙上馬之後,繼續向着碼頭處奔,不過這時,卻聽得土人們的叫聲又變了。
“擒住那戴高冠者,他是高麗人大官!”
李資謙二話不說,将自己的帽子摘下,扣在了一名衛士頭上,那衛士連哭都沒來得及,就看到李資謙又跑了出去。
“高麗大官丢了帽子,披頭散發的就是,活捉他,勿讓他跑了!”土人眼尖者又叫了起來。
李資謙怒了,爲何土人眼力就這麽尖,爲何自己戴沒戴帽子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?
當下跑到一處黑暗中,他從身邊一個衛士頭上,又将衛士的盔甲摘下來套在自己頭上,這會兒跑出來,再聽得土人叫嚷時,卻是“那個高麗大官去哪兒了”。
他心中稍安,可就在這時,他才發現,自己身邊已經沒有幾個衛士了。
他方才一路行來的做法,實在是讓衛士寒心,更何況黑暗與混亂中,稍有分心,就會丢了人。
李資謙見身邊隻剩寥寥數人,他不敢耽擱,眼見碼頭在望,突然間,斜地裏一隊土人跑來。
夜晚又在城中,馬匹跑得不快,而且這隊土人出現得又突然,他們将李資謙等截住,七嘴八舌地問“高麗大官”何在。
原本李資謙都絕望了,發覺這些土人竟然不認識自己,那種重入生天的感覺,讓他渾身發抖,竟然生出急智來,指着後面叫道:“那騎黃馬、戴高冠的便是,就在那邊不遠!”
土人們聽聞有高麗高官,這個時候便顧不得他們這些“小兵”,竟然真棄他們不顧,去争奪高麗高官了——眼見馬上就要換新主子,總得拿點見面禮讨新主子歡心。
如此一來,李資謙總算脫身,但到達碼頭,他又直跺腳道“苦也”。
這般混亂狀态中,碼頭停泊的船不是出航,就是被火燒了,他到這裏時,卻連艘小船都沒有!
正惶急中,卻聽得有人大叫:“郡伯,郡伯,來這邊!”
叫的人乃是鄭克永,他倒是先跑了,帶着親兵,奪了一艘船,隻不過他動作還是慢了些,遲遲未能出港,此時看到李資謙,頓時大叫起來。
那船又靠上港口,片刻之後,李資謙登上船,終于逃出生天,讓他幾乎放聲大哭起來。
七萬大軍,号稱十五萬,如今已經灰飛煙滅了,他此時再無别的想法,隻有活着回到開京,想辦法面對政敵們的攻讦。
甕浦的亂局,雖然是周铨一手推動的,但形勢發展之快,也讓周铨吓一大跳。
将土人趕到甕浦來制造混亂,乃是董長青獻出的計策,不過土人直接用營嘯把高麗人吓跑了,這完全出乎周铨的意料。雖然聽得土人營嘯的聲音,宋軍也發喊怒吼,仿佛是要進逼,實際上卻隻有高台上的火炮還在轟鳴。
到得後半夜時,有土人頭領前來求見,周铨才知道甕浦城中的詳情。
“高麗人登船逃走,不過因爲出港時彼此擁塞,又有人放火,緻使大量高麗人落水淹死。”
“李資謙在亂軍中不失下落,不過,逮着了一個高麗大将。”
這個倒楣的高麗大将非是旁人,正是拓俊京。
當他被推到周铨面前時,滿臉苦澀之色。
“這位就是上回逃走的拓将軍,原本以爲無緣相見,不曾想還是見到了。”
拓俊京被摁倒在地,頭也不敢擡,正在這時,聽到了清朗的聲音響起。他忍不住向上瞄了一眼,然後愣住了。
雖然高麗人通過土人,也窺得幾分宋人的虛實,知道所謂的濟州總督并不是宋人最高官員,最高官員是位年輕的宋人。
但眼前這位,也年輕得太過份,讓拓俊京忍不住生出嫉妒。
莫非在大宋,這麽年輕的人就可以出人頭地獨當一面,而自己在高麗卻隻能忍氣吞聲,受李資謙這樣的蠢貨擺布支使?
然後拓俊京第二個印象,就是眼前少年俊美得不象凡人,宛若神仙。
再想到宋人竟然可以請來仙法妖術,拓俊京悚然。
“閣下……閣下是誰?”他喃喃問道。
“華夏東海商會會首,周铨。”周铨笑着道。
商會會首?
拓俊京當時就呆住了,東海商會的名頭,他在高麗也聽說過,畢竟這一年來,東海商會有關系的海商,将不少貨物賣到了高麗和日本。
但區區一個商會,哪裏有有幾千軍士,甚至還可以使用妖法?
周铨旁邊的白先鋒咳了一聲,緩聲道:“東海商會乃是大宋經略東海而立,商會共有九家知事,其實包括當朝宰相、邊軍宿将、沿海制置——總之,你隻要知道,我家公子有權處置東海一切事務,包括你這小國生死存亡,都在我家公子一念之間即可!”
拓俊京聞言心中生怒,忍不住道:“當初隋炀帝也曾這樣說,結果他身死國滅,唐太宗也曾這樣想,結果被射成獨目!”
隋炀帝之事,周铨倒是知道,但唐太宗征高麗,被射成了獨目?
周铨還沒聽說過這等事情,滿臉驚訝地看向左右,拓俊京則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點自信,掙紮着要從地上站起。
“首先,别亂認祖宗,唐太宗征伐的是高句麗,與爾等高麗,原非一國。爾等乃新羅餘孽,三韓賤種,不過是扶餘治下奴婢,一朝得志,便欲冒認先輩,僭稱貴胄,令汝等真正之祖先不得血食,也令如今居于江淮之地的高句麗真正後裔蒙羞。”
周铨莫明其妙之時,旁邊有舊讀書人的好處就來了,董長青挺身而出,張口就來,直說得拓俊京面色灰敗,氣焰不再。
“然後,當初高句麗打得汝等先祖新羅狼狽不堪,數向大唐哭告求援,唐乃征高句麗,爲汝等複仇。後來百濟與倭國勾通,入侵汝祖新羅,汝等又敗不能敵,乃請兵于大唐,于是有白江口之戰,大唐破倭,爲汝等存亡續絕,苛延命脈。汝國不知恩義,反而侮蔑對汝國有恩之唐太宗,此等負心之國,無恥之種,還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間?”
“這……這不可能,我國史中所言并非如此……”拓俊京叫道。
“蕞爾之國,何談信史?”
說到這裏的時候,董長青的下巴幾乎擡上頭,是用鼻孔看着拓俊京,還不屑地哼了一聲。
“原來哪些……看來這新羅餘孽、三韓賤種,忘恩負義乃是自古以來的事情啊。”周铨笑了一聲:“既是如此,那麽……有些事情,我也不必留手了!”
他說此話時,輕描淡寫,但是不知爲何,拓俊京感覺到一種毛骨悚然,忍不住問道:“留……留什麽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