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佶初時都是笑吟吟的,看到這裏,更是樂不可支。
在他心中,李邦彥原本就是弄臣,并不是象别的大臣那樣需要他尊重的。看到李邦彥出乖賣醜,特别是這種情形下,實在是滿足了趙佶心底的某種嗜好。
“李邦彥素有急智,想來可以應付。”他笑着對童、梁二人道。
梁師成看了童貫一眼,童貫則抿着嘴。
趙佶不認識,可是童貫自己卻認得,人群之中起哄最兇的,可不就是他的親信家人?
他是同意童漸投周铨所好,給李邦彥找點麻煩,卻不曾想,自己的這個孫兒竟然還有這樣的手段與膽量!
不過,童漸應該也不知道,趙佶在宮中等不得,比預定的要早出來,所以趕上了這一場戲。
趙佶對李邦彥還寄以希望,想要看到他解決問題的急智。但可惜的是,趙佶不身在其中,理解不了李邦彥現在的處境。
李邦彥大叫“我認了”的時候,周圍的吵嚷聲安靜下來,然後有人惋惜地歎了口氣:“還以爲可以将他褲子也扒了呢。”
這都是什麽人啊!
李邦彥心中悲憤,咬牙切齒,皮笑肉不笑,對着那胖女郎道:“我認,我就是那個負心漢……你,你……娘子,你随我回家去吧!”
他心中發狠,也顧不得來投機逢迎趙佶,隻想着要将這胖女郎帶回去好生懲治,至少要弄出口供來,逼得她咬出周铨。
那胖女郎這個時候也愣住,不知該如何将這出戲演下去,就在這時,一人來到那胖女郎身邊。咳了一聲,此人大聲道:“姑娘,我可不是挑事的人,但這厮的話,很可疑,我懷疑他是當着這許多人面承認,但到了無人之處便要翻臉不認人了!”
竟然是白先鋒!
他随周铨來此,原本一起在樓上看熱鬧,但不知何時卻跑了下去。
童漸吃吃笑道:“周賢弟,你這門客有些膽量。”
确實有些膽量,李邦彥曾是上舍生,白先鋒則是内舍生,雖然兩人入太學的時間相差挺大,但沒準李邦彥認得他。
不過白先鋒也有自己的打算。
他是聰明人,知道自己冒然來投,周铨未必會信任,若想得到周铨信任,最好的辦法,就是替周铨做一件他自己不方便做的事情。
比如說,往死裏得罪周铨的某個敵人。
“呀呀,這位兄弟,你說的極是,若不是你說,我險些就上當了。這個負心漢,方才當着這麽多人的面,都不肯認我,若是真到了無人的地方……”那胖女郎人胖心不笨,此時反應過來,“嬌呼”連連。
“依我看,他敢如此對你,無非就是欺你們未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,乃是私奔成眷,不如這樣,今日上元,正是吉日,此地又有諸多仗義之人,可爲媒妁,年長德韶者,聊充父母,就在這裏,給你二人拜堂成親,從此便不是淫奔,乃是明媒正娶,你看如何?”
白先鋒一本正經地說着,聽得衆人紛紛叫好,樓上童漸更是樂不可支,拼命拍着大腿:“妙,妙,我如何就沒有想到?”
有好事者直接拿來了筆紙,替李邦彥寫了聘書,然後将二人擠到一塊,還給那胖姑娘來了塊紅綢當頭罩。
李邦彥有心反抗,但一來擔心被扒褲子的下場,二來他心中還是有些希望,想要早些了結眼前之事,然後趕緊尋地方換洗一番,還能到趙佶面前露個臉,第三麽,自然是怕事情拖下去,趙佶來了看到他的醜态。
因此他隻得任人擺布,被人在胸前搭了塊紅緞子,然後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,夫妻對拜。
他不想拜,自然有人七手八腳過來,強壓着他拜下去。
“禮成,入洞房!”白先鋒當了回司儀,高喊了一聲,衆人七手八腳要将李邦彥和那胖姑娘推入路旁的一間屋子裏。那屋主人此時也在看熱鬧,見此情形,哈哈大笑:“俺今日就借這屋子給這對新人充作洞房,沾沾兩位新人的喜氣!”
李邦彥哪裏敢和那胖姑娘真入洞房,說實話,那胖姑娘力氣不小,李邦彥不是對手,若真進了屋子,沒準真被那胖姑娘給強那個啥了!
他手腳扒着門,死活不肯進去,衆人正待用強,這個時候又有人過來了。
白先鋒看到來者,樂了。
此人他認識,姓董名長青,乃是無爲縣人,和白先鋒一般,也是太學生。兩人性情相投,隻是前些時日,此人家中出了些事情,請了長假回去去了。
此時他人又回到京師,卻在這種情形下與白先鋒遇上。
“各位,各位,強扭的瓜不甜,清官還難斷家務事,我看這位李郎君,确實已經負心忘義,各位何必強人所難?”董長青說道。
“那你說該怎麽辦?”白先鋒道。
“依我愚見,這婦人情形,着實可憐,這位李郎君始亂終棄,實是不該,但既是不願與這婦人永結百年之好,不如讓他們和離吧!”
和離便是離婚,此時民間風氣尚算開放,若是夫妻之間實在過不成日子,準許離婚。衆人聽得都是大笑,要知道入洞房他們可就看不到了,但是和離的話,也就意味着衆人還可以繼續看熱鬧。
“和離,和離!”有人叫道。
然後董長青很是誠懇地對李邦彥道:“這位李郎君,你意下如何?”
李邦彥給吵得頭昏腦漲,此時隻想着盡快脫身,當下咬牙切齒道:“和離,和離!”
“既是如此,和離須得分割家産,返還嫁妝,你認不認?”那董長青道。
樓上周铨聽到這,不禁微笑:“童兄,這人是你安排的?”
“這人不是你的賓客?”童漸愕然。
兩人才明白,這位董長青是亂入者,不過他的處置,卻正合了兩人心意。
李邦彥此時凍得直哆嗦,畢竟此時尚在結冰,光着個膀子,如何能不冷?也就是看熱鬧的人多,替他擋了點風,否則他沒準都凍出病來了。
“依你們,全依你們!”他咬牙切齒地道。
“姑娘,你嫁妝有幾何,與這位李郎君一起,又有多少家當?”董長青向那胖女郎問道。
胖女郎得了人群中某人暗示,當下答道:“奴嫁妝一共是七十二擡,值兩萬貫,都被這厮給發賣了,他說是要入京活動官職,給奴賺一副诰命,好衣錦還鄉……嗚嗚!”
她說着說着,又掩面“哭泣”起來,李邦彥此時跳起,叫道:“你哪裏有兩萬貫的嫁妝?”
“那你說是多少?”白先鋒不緊不慢地問。
李邦彥頓時啞了,然後白先鋒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要不,我們今日慢慢算一算,看看這位姑娘的嫁妝,究竟值不值兩萬貫?”
再算下去,就要給官家看到他的醜态了,哪怕在官家面前告上周铨一狀,但是李邦彥以朱勔爲鑒,認爲官家未必會難爲周铨。因此,他隻能忍氣吞聲:“兩萬貫就兩萬貫!”
“奴在鎮江,好大一座宅子,值一萬貫的,也被這厮發賣了!”
“奴家有五百傾田,那可是在江南的良田,值兩萬貫!”
“奴的珠寶盒子,裏面的珠玉,值一萬五千貫……”
最初時李邦彥還想分辯,但聽得後來,他麻木了,反正他也不準備給錢,隻要放他回到家中,他哪裏還懼這幾個區區草民?
最後一算,要分割的家當竟然高達六萬貫,董長青與白先鋒二人倒是公正,給李邦彥留下三萬貫,加上嫁妝兩萬貫,李邦彥共要給那胖女郎五萬貫。
“李郎君,你怎麽說?”
“你們怎麽說,那就是什麽。”李邦彥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冷笑。
“那好,李郎君,你就寫一副欠條吧,今欠某人錢五萬貫,立字爲據……這個不用我教吧?”
李邦彥當然不寫,但人群中有好事者已經替他寫好,然後衆人把他的手抓來,按上一個鮮紅的指印。
緊接着幾個好事之人,又在字據上寫了中人姓名,也按上指印,那欠條被交給胖女郎,胖女郎嗚嗚哭着,一步三回頭,動作卻極爲迅速,轉眼間便消失了。
趙佶看到這裏,哈哈大笑起來:“李邦彥總說自己有急智,如今看來,也不過如此……有趣,有趣,他欠了這許多錢,也不知他如何還。梁師成,回去之後,替朕賞他兩千貫,算是朕替他負擔一些吧!”
梁師成、童貫都明白,經此一事,李邦彥雖然尚未失去聖恩,但是在趙佶心目中,他就隻能是個弄臣。
可以說,李邦彥的仕途,已經定型了,再無法變化。
梁師成笑着應下來,然後湊趣道:“奴婢也湊五百貫給他,也算是奴婢的一份心意。”
童貫忙不疊也答應了五百貫,趙佶想了想,又道:“讓周铨也替他出一千貫,這小子會賺錢,出一千貫不算什麽!”
童貫抹了把汗,幸好,趙佶也認爲這場鬧劇是周铨所爲,卻不知這其實是他孫子童漸一手弄出的。
此時街上,衆人才放開李邦彥,李邦彥終得脫身,四處尋自己被扒下的衣裳,卻發現方才混亂之中,他的衣裳也不知被誰順走。
寒風凜冽之中,李邦彥悲憤地打了個噴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