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些日本人這段時日,四處搜刮,當真是連地皮都刮了起來,與梁山寨之人相互“配合”得不錯,再加上盧進義等人已經決定,隻等第一批“稅賦”都押解來,就要将他們解決掉,故此對他們的管控就稍稍松了些。
結果在這關鍵時候,這些日本人卻出來了!
盧進義心中暗恨,自己就該動手再早些,不該貪圖日本人搜刮劫掠的天賦,而應該早些将他們解決掉。
但此時,他隻能眼睜睜看着。
出現的日本人,正是高屋與石橋二人,他們此時出現,也并非沒有原因。
這些時日與梁山寨衆人打交道,他們也隐約猜到,這夥人并不是大宋的公卿貴族,相反,倒象是一群失了主家的野武士。
日本人自己是将陰謀與背棄當家常便飯用的,故此他們從未放松對梁山寨的警惕。
今日當梁山寨人一出現異樣,日本人立刻就将高麗人趕入臨時的監牢之中,同時也做好了戰鬥的準備。
但當他們發現,是海上新來的一艘船引起了梁山寨人的騷動之後,他們松了口氣,然後又起了新的心思。
從這些蠻橫的宋人态度來看,新來的這船,雖然隻有一艘,看起來也不是宋船中最大的型号,但應當是什麽重要人物。
而黎清親自到碼頭布置,更讓日本人堅信這一點。
黎清如今是梁山寨兩大水師頭領之一,地位排在前八之列,每次高屋與石橋見他,都得下拜行禮。可就是這麽一個大人物,卻眼巴巴地站在海風中,迎接新來的宋船!
所以高屋與石橋判斷,新來宋船之上的大人物,身份極爲高貴,可能才是真正的宋國公卿,而梁山寨這夥人,隻是這位宋國大人物的手下。
前面他們倒是猜對了,若按着日本的那套抄來的官制,周铨絕對可以算是公卿之列。但後面則是謬誤千裏,梁山寨不僅不是周铨手下,反而是周铨的大敵。
高屋與石橋此時出來,是想來逢迎一下,看看能不能搭上這位“公卿”,有這位大人物庇護,一來他們就不必擔心梁山寨諸位“将軍”那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神,二來也可以順利搭上宋國之線,争取到宋國的奢侈商品經營權益。
他們正接近周铨時,周铨的護衛便行動了。
武陽大步向前,帶着數名士卒,将兩個日本人攔住,而周铨身邊,李寶與葉楚則是一左一右,自然将周铨護住。另外幾名陣列少年,則是将黎清與周铨隔開,在第一時間确保周铨身邊兩三丈内,沒有可以直接威脅到他的對象。
黎清一臉無奈之色,後邊的盧進義已經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,而高渾幹脆罵了出來。
餘陽也身體微抖:“奶奶的,奶奶的,隻差一點……這些該死的日本人,老子總有一日要殺到那邊去,将他們也如同土人一般弄死!”
高屋與石橋看到此時情形,也知道自己接近太過冒昧,因此立刻下拜:“外臣高屋隆景與石橋純太,拜見宋國公卿老爺!”
他們下拜的動作如此幹淨利索,武陽險些要誤會他們是要發動襲擊了。
聽得這二人半生不熟的宋國官話,周铨眉頭一皺:“這是什麽人,莫非是此地土人?”
“啓禀衙内,此二人乃是日本人,自稱是商人,實際上是奉日本公卿之命,欲往我大宋投送國牒,同時看看能否與大宋通商獲利。”黎清道。
“日本人?”
周铨臉上露出訝然之色,這倒不是裝的,而是真正很驚訝。
他沒有想到,日本人的手竟然也伸到了耽羅。
大宋、日本、高麗,加上他剛剛到過遼國,還有耽羅自己,這小小的島嶼之上,倒是上演一場五國記。
“今後這座港城,就稱爲五國城吧。”周铨想到自己欲将遼宋兩國皇帝弄到島上來的打算,微笑着對黎清道。
黎清愣了一下,耽羅人自己給這座港口取了名字,稱之爲耽津,隻不過宋國商人習慣以其國名名之,此時周铨直接将港名改了,總讓他覺得有些不妥。
“你們有什麽事?”周铨又道。
“外臣等願爲宋國公卿老爺效力!”高屋與石橋高聲道。
周铨對日本人出現在這裏有些好奇,正待再問,那邊黎清笑道:“衙内,海邊風大,小人已經略備薄宴,雖然不是什麽名品,但有些大宋風味,衙内何不邊吃邊問?”
那邊燕小乙通過唇語看到黎清這樣說,頓時一握拳:“好!”
“黎清說什麽了,周铨又是如何回應的?”盧進義催問道。
燕小乙解說了一翻,然後籲了口氣:“周铨在海上飄了許久,聽聞有大宋風味,必起思鄉之念,也就會上當。主人,這黎頭領倒是個人物。”
“當慣了奸商,自然會騙人。”高渾撇了一下嘴,有些不屑地道。
他這樣的厮殺漢子,對黎陽這等手底下沒有幾分本領的首領,自然看不上眼。莫說黎清,除了盧進義、燕小乙,就連何順等人,他也瞧不上,覺得這些家夥名氣雖大,根本沒有幾分本事,當初能逃出周铨之手,隻能說是運氣。
“休要胡說,若能将周铨騙來,就是大功!”盧進義低喝了一聲。
果然,周铨聽到有家鄉風味的佳肴,食指大動,笑着道:“我還真有些想京師風味了,好好,讓這兩個日本人跟着,到時也賜他們食。”
“賜死還差不多。”黎清悄悄抹了一下冷汗,險些被這倆日本人壞了事。
聽得周铨這樣說,高屋與石橋大喜,跟在隊伍的最後,向着埋伏着的屋子行去。
耽羅人的建築大多都是壘石而成,顯得甚爲簡陋,但帶着點異國風味。周铨對此一點都不喜,他指着那些壘石而成的屋子對葉楚道:“我要将這些東西都拆了,它們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,我不希望島上有任何這類痕迹存在。若是千載之後,後世子孫在這島上,可以很自豪地說‘自古以來此島便屬華夏’。”
他這話說得很有些偏激,其實留些土人建築并無大礙,千載之後,耽羅土人定然也會融入華夏血脈之中。但葉楚聽了他的話,卻覺得熱血沸騰,周铨一向給他們灌輸大華夏主義,故此他挺胸慨然道:“願爲郎君效死,将視線所及之處,皆成我華夏自古以來之土!”
周铨點了點頭,對自己灌輸的成果甚爲滿意。
再行了百餘步,終于到了由礫石壘成的院子前。
耽羅人的建築風格,受高麗人影響很大,而高麗人的風格,又是抄自華夏。故此,這座院子頗有些不倫不類,但它卻是港城中最“奢華”的建築,原是土人“星主”所居,隻是如今星主被趕到島嶼内陸中去,這裏就便宜了梁山寨的諸位頭領。
四重的院子,放在大宋,隻是一般富貴人家所居,第一重院子裏空空,隻有一些船上的水員充任仆役。但在第二重第三重院子,兩廂牆下,此時都布下了重兵,加起來足有兩三百人之衆。
在更遠處,則是更多的梁山寨丁,他們借助土人房屋遮掩身形,隻等着周铨跨入大門,他們就會悄悄接近,确保周铨無法破圍,同時也隔絕東海甲号上可能的救援。
而在第三重院子的正廳,原本是土王的客室,如今盧進義等高坐其上,隻待周铨被帶來。
爲了做得逼真些,廚房中真的在殺雞宰羊,熟肉的香味盈鼻,還有準備好的酒水之香,在空氣中彌漫。
哪怕在第一重門外,周铨也嗅到了這香味,他笑着道:“這可是慶功宴的香味?”
黎清笑着道:“正是慶功宴的香味,衙内請進!”
周铨點了點頭,不過武陽當先邁步進去,先是看了看四周,見隻有十餘個仆從,才回頭颔首。
然後周铨才跨過院門,他身邊十餘名陣列少年寸步不離随護,另外還有二十餘名護衛,則留在了大門之前。
黎清引着周铨走到第二重門時,周铨突然又停住腳,沒有急着進去,而是向黎清問道:“我見此處乃是港中最高大之所,莫非這是土人星主所居之地?”
“衙内好眼力,正是星主所居,不過如今暫借給小人。”
“黎船主好大的面子!”
“非是小人面子大,而是孔方兄面子大,哈哈,這黎人星主,雖爲土人之王,實際上卻是個見錢眼開之輩,小人送了些财帛,又帶了許多人來,他自然隻有乖乖聽命。但若小人隻有一艘船,十餘名水夫,這厮沒準就會發動土人士卒,将小人連船帶财物都吞盡了!”
耽羅人如此對待宋國商船,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,而且還曆史悠久,故此在唐時,他們才會擔心受大唐攻擊而投靠彼時的新羅。其實,這隻是做賊心虛罷了。
黎清口中雖然調侃了一句,但實際上,他雙眼中已經流露出焦急之色,如今周铨已經進了第一重門,隻要他進了第二重門,就是揭開底牌之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