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新式織布機加工下,兩斤皮棉可織布一丈,也就是說,第一年收獲的棉花,若全都織成布,可達一千萬丈,相當于一百萬匹布,折成市價,就是六十萬貫。
要知道去年在籌辦棉布商會時,除去購買機械的花費,總共也就是投入了六十餘萬貫,一年還本,這樣的買賣,讓當時購買專銷權的各位都興奮起來,這意味着即使不擴大規模,他們今後也是淨賺,雖然要扣除些人工和原料花費,但對半的賺頭總是有的。
而且,看到這行當如此賺錢,又怎麽會不擴大再生産?那些權貴人家,現在就在做兩件事情,一是竭力推廣棉布,争取将市場做得更大;二是通過自己的影響,讓更多的州開始推廣種棉。
當然,這些州可沒有補助,農民種棉,賣棉再買糧食就是,反正現在棉布價格也随着棉花價格高漲起來,第一批種棉的農民從田裏所獲得的收,數倍于往常種糧。
師師前腳離開,後面一個身影出現在阿憐身邊。
“陳軍師!”阿憐起身行禮。
“都說過許多遍了,在這裏稱我阿叔就是。”被稱爲陳軍師男子輕輕擺手,溫聲說道:“你辛苦了。”
“算不得辛苦,與在彭城相比,在這裏是享清福了。”阿憐細聲說道。
“你的毛衣針織之技,已經傳至南方,聖公他們那邊,正招攬織女,專織毛衣……說來好笑,通過榷城從北虜那邊得來羊毛,再将羊毛紡成毛線織成毛衣,以此來爲聖教募集軍資,這倒是托了大宋朝廷和周铨那厮的福啊。”
織毛衣這門技藝,周铨沒當回事,他隻是提點了師師,然後師師自己再琢磨一番,竟然就真能織成類似于後世的毛衣了。待阿憐學了之後,什麽平針、花針、元寶針竟然也被她分了出來,再将這織法傳給摩尼教徒,帶回南方去,成了摩尼教一項斂财的門路。
看到阿憐神情有些異樣,陳軍師知道,她又在想那個周铨了。
“周铨與我聖教頗有舊怨,不過,現在他最大的麻煩不是我們,而是梁山賊。前些時日,梁山賊突然穿州過府,沿途官府隻敢閉城自守,竟然讓梁山賊突至密州,奪了海船出海去了。當時還以爲他們會去襲擊海州,畢竟海州那裏,少說也有百萬斤的棉花……不曾想他們卻消失在大海中,至今沒有消息,偏偏此時,周铨也出海,若是他們在海上碰到了一起,那才好呢。”陳軍師哈哈笑道。
阿憐心突的一跳,突然之間,覺得軍師這句話很有些讓人厭惡。
若是那個相貌出衆、本領出奇、人又高傲的少年郎君,真的消失在海中,她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……惆怅呢?
她情不自禁,向着東方望去,據說,周铨就在東方極遠的海上。
在她望的時候,周铨已經不在海上了。
他踏着舷闆,踩在耽羅的土地之上,然後深深吸了口氣。
“林大匠,這次回去之後,你便不要出海了,專門研究飛剪船,在一年之内,我要見到飛剪船!”
因爲在海上呆了好幾天的緣故,周铨上岸後有些暈陸,他忍了一下,然後向林傳忠道。
“小人已經有些想法了,多虧了衙内提點,小人定然不負所望。”
若是有飛剪船,海上航行的時間會大大縮短,即使還遠不如蒸汽船,可蒸汽機那玩意兒,至少三五年内是弄不出來的,周铨暫時不指望了。
兩人對望之間,一個人被帶到了他們面前。
“衙内,此人乃是密州海商,姓黎,名清,方才我們看到的那些大船,乃是他帶來的。”帶着黎清來的平信遠遠地叫道。
黎清到得周铨面前,咧嘴一笑,然後下拜道:“小人見過衙内!”
“黎老闆辛苦了。”周铨淡淡地道:“你帶這許多船來……倒是很巧嘛。”
他們在這裏對話,盧進義那邊看得清楚。
他們站在一處屋頂之上,小心遮住身形,因此不虞被周铨發覺。最初見到黎清被人攔住,他們的心糾了一下,但再看到攔住黎清的人,将他帶到了周铨面前,衆人開始握緊拳頭。
周铨手下能打善戰,盧進義是深有體會的,哪怕是那些看起來半大的小子,隻要有二三十人結陣,同樣人數甚至一倍于之的大人,等閑也攻不破他們的陣列。
故此,若能将周铨誘出來,把他和他的手下分割,那麽再動手,可以盡可能減少傷亡,也能避免周铨的部下死戰護送他逃走的事情發生。
一切就都看黎清的了。
因爲隔得稍遠,所以他們聽不到黎清與周铨的對話,隻覺得周铨初時對黎清似乎很冷淡,但後來,兩人談笑起來,彼此之間變得很熟絡。
而且黎清還時不時地指手劃腳,似乎是在比劃什麽。
高渾喃喃罵了一聲:“賊厮鳥,等得人心煩,又不知他們在說什麽!”
“黎清在說,耽羅的土人國王見我們勢衆,不敢怠慢,将這港口暫借與我們使用,他們把周铨也當成了我們的同夥,故此未曾派人來阻攔。”旁邊一個幽幽的聲音響起。
卻是燕小乙。
高渾詫異地道:“你能聽得到他們說什麽?”
“唇語。”燕小乙盯着那邊,目不轉睛地道。
高渾大爲佩服,拍了拍燕小乙的肩膀:“俺算服了,沒有想到你竟然有這等本領。黎清也不錯,他這樣說,應當能消了周铨的疑心吧?”
“哪有那麽容易,周铨又在問他,爲何帶這麽多人和船出海,黎清說是要同時去高麗與日本,周铨在問高麗與日本各有什麽特産,風土人情如何……這厮分明不相信黎清所說,仍然是在試探,倒是裝出一副信任的模樣!”
燕小乙說到這時,想起自己曾經與周铨交手的情形,單論打鬥,周铨并不如他,但這厮袖子裏藏刃的本事太高,讓小乙也吃了大虧。
“黎清如何解釋的?”
這次是盧進義問的,這小乙雖然是他的義子兼徒弟,但除了武藝不如他外,其餘才藝,更在他本人之上。
“黎清對答如流,他原本就是密州海商,到過日本與高麗,能答上來并不意外,隻是周铨那厮,卻未必會就此信任,我料想周铨還會繼續相詢。”
燕小乙猜對了。
周铨并沒有急着離開碼頭,保持着随時可以跳上船的姿态,隻是又摸出了一樣東西。
這是一個竹筒,隻是在筒口似乎套着什麽,然後周铨舉起竹筒,将眼睛湊上去,向着岸上觀察。
望遠鏡。
既然造出了玻璃,周铨怎麽會不造出望遠鏡。
隻不過現在的望遠鏡還很簡陋,他造不出鋼管,甚至連合格的銅管都沒有,就隻能用竹筒來湊合。
端着望遠鏡向四處望,特别是望着盧進義等人所在的方向好一會兒。
在他舉起望遠鏡的同時,盧進義臉色微變,多年刀頭舐血的生涯,讓他心生警兆,立刻下令:“躲起來,任何人不許伸出頭,關好窗戶!”
雖然不知道周铨手中拿的是什麽,可既然向這邊望來,總不會是什麽好東西。他們隻是從窗戶的縫隙裏,向外窺視,看到周铨保持同一姿勢好一會兒,然後才收攏了望遠鏡。
“他又在和黎清說話,問黎清日本和高麗有這麽許多貨物麽,他又運些什麽東西到這二國去發賣。黎清說近日聽聞日本産銅,故此準備多船,想要多帶銅回國,至于高麗,聽聞海州需要巨木,他要去高麗拖巨木至海州船場……”
“應對得好,日本産銅,海州船場需要巨木,這二者都是周铨自己露出的消息,想必他不會自己打自己耳光!”餘陽撫掌笑道:“哥哥,大事濟矣!”
果然,聽得黎清這樣回應之後,周铨顯露出歡喜之色,和方才那種敷衍應付不同,現在的歡喜是真正的高興。他笑着向黎清拱了拱手:“如此說來,黎船東還是我們海州船場的大主顧,當真是失敬,失敬。”
“不敢,不敢當周衙内這般說。”
“能當,能當,此事能成,黎船東可就爲海州立了大功!”
二人間氣氛終于真正融恰起來,黎清乘機道:“衙内此來耽羅,不知有何事情,小人願意爲衙内效犬馬之勞!”
周铨神情微動,然後笑道:“若我想見一見耽羅的土王,據說他們稱之爲星主者,不知可不可以?”
黎清笑道:“此乃小事,小人這就令其來拜見衙内!不過因爲此人現不在港中,可能要些許時間,衙内至此,海上勞頓已久,若是不棄,請至少人歇身之所暫時休息一會兒?”
周铨略一猶豫,點了點頭,跟着黎清向前行去。看到這一幕,不待小乙解釋,盧進義身邊就響起了壓抑的歡呼聲。
就是盧進義自己,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。
但他的笑容突然一凝,因爲眼見黎清要将周铨引往這邊之際,變故又起。
那夥日本人中的兩個,竟然出現在周铨前進的路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