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本朱勔的命令,是不準閑雜人等從他府前經過的,但是卻擋不住别人隔着孫老橋往這邊觀望。
畢竟這是難得一見的事情,有人竟然跑到朱府門前,将他門都打破了。
周铨鮮衣怒馬,滿臉傲氣,隻差沒有鼻孔長在天上了。
他這是十足的纨绔形象,讓所有人看了都知道:這厮不是好人,也不好惹。
在他旁邊,紀春抖着鞭子,也是十足的狗腿形象,抓住朱府的一個銀帶管事狠狠抽着:“不長眼睛的東西,連我們衙内都敢阻攔,若你不是朱應奉府上的人,早剝了你的皮!”
旁邊朱府的下人,一個個想要上來,卻面對周铨身邊一群如狼似虎的随從不敢前進。
這些随從可是刀劍出鞘,就在剛才,還當街劈翻了兩個上來的兵丁,雖然用的是刀背,沒有真正傷人,但可以看得出這些家夥是真敢殺人的。
“把朱勔喚出來,本官來此,還不快快出來相迎?”周铨用下巴哼了一聲,傲慢地喊道。
“哪來的野狗,敢到蘇州應奉局來撒野!”
裏面突然傳來這聲音,緊接着,一群家丁各執刀兵棍棒沖了出來,數量足足有兩三百人之衆。
這些人将周铨等包圍起來,然後才中間散開,數十名高大健壯的漢子擁着朱勔,出現在周铨面前。
隔着小河溝望這邊的圍觀者,這個時候興奮起來。
“會不會打起來,幾百人對幾十人,幾十人那邊看上去也都是些狠角色,會不會打起來?”
“你蠢了,這如何打得起來,幾十人怎麽敢和幾百人對抗?”
“可人家幾十人的這邊,就是敢打上門,這可是找朱應奉的麻煩,啧啧,莫非是京師來的哪位皇親國戚,除了這身份之外,世上還有人敢找朱應奉麻煩?”
“聽說是徐州來的,叫什麽周衙内……”
議論紛紛中,朱勔擡眼看着周铨。
他心中有些不解,周铨來找他麻煩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,可是這厮怎麽光天化日之下,就打上門來了。
剛才接到的口供,他不是要來偷襲自己一下,把自己帶走麽?
“咦,這莫非是天子出巡,官家南下,要不然怎麽這麽大的聲勢?”周铨用小拇指挑了挑耳朵,那纨绔氣質,當真是展露無遺。
“你就是周铨?”有數十人護衛,再加上幾百人将周铨一行圍住,朱勔有了膽氣,便揚聲問道。
“本公子就是周铨,你這賊眉鼠眼的,便是朱勔這殘害百姓的奸賊?”
朱勔聽了頓時氣壞了。
就算是朝中政争的兩派,在外邊見面時互相還要留點體面,哪有如同市井無賴一般當街大罵的!
“你……”
“什麽你你我我的,你這狗賊,好端端的扣下我要的船匠,是何用意?還有,你這些狗腿,私造兵甲,暗藏弓弩,蓄留亡命,莫非是圖謀不軌?”
周铨一連串的罪名抛了過來,朱勔當真是氣急。
他嚣張跋扈是有的,在這蘇州當土皇帝也是有的,甚至暗地裏收留亡命縱容不法,還是有的,但是說起圖謀不軌,他卻是半點都沒有。
原本言辭伶俐的他,遇到周铨後,被完全壓制住了。而且截下船匠之事,确實是他理虧,真要和周铨辯起來,他未必能占到上風。
“把人帶出來。”冷冷盯了周铨一眼,朱勔說道。
“笑話,你能帶什麽人出來,今日除非你把官家帶出來,否則就乖乖交出船工,或許我還會網開一面!”周铨叫嚣道。
不一會兒,老祝與梅森二人被帶了出來,梅森倒還罷了,當光着身子的老祝被拖出來時,周圍全是哄笑。
周铨身邊的武陽等人,神情非常難堪,武陽更是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目光,死死盯着老祝。
老祝羞慚欲死。
“周铨,人證在此,你有何話說?”
“什麽人證?”
“我乃朝廷命官,你竟然敢千裏迢迢趕來,欲将我擄走,如此行徑,與造反無二!”朱勔厲聲道:“這二人都已經招了,你還想要抵賴?”
若換作别人,朱勔才不會客氣,直接令手下去擒了人再說。
可面對周铨,特别是光明正大打上門來的周铨,朱勔有些心虛。
朱勔可不是腦子一熱就忘乎所以的人,周铨敢這樣,必然有所倚仗,在弄清楚周铨倚仗爲何之前,他不能輕舉妄動,要忍,最好忍到周铨無可抵賴之時,然後一舉發動,斬草除根!
周铨越是嚣張跋扈,他就越要隐忍,借助朝廷官府的力量,來将周铨捉住。
事實上,現在已經有大量的差役和兵卒趕來,在朱勔的私兵之外,又圍了一層。
但是幾位蘇州的主官,卻是一個都沒有出現。
哪怕他們都是朱勔薦舉,此時情形還沒有明确,他們也不敢出來露臉。畢竟現在對上的二位,都是天子近臣,若一個不好,沒準就會惹一身騷。
在他們心中,甚至在如今大宋大多數文官眼裏,周铨與朱勔并無區别,都是靠着官家的寵信,這才得到官爵。至于周铨于遼國所立的功勳,制造水泥所帶來的巨利,對他們來說都比不上東華門外唱名。
“你們招什麽了?”周铨騎在馬上,居高臨下,看着老祝與梅森。
老祝臉上擠出尴尬的笑:“铨哥兒,對不住……他們嚴刑拷打,你看我身上這傷……”
“呸,若是你老實呆在屋子,怎麽會被人擒了?”武陽身邊一個老兄弟吐了他一臉口水。
其餘老兄弟也都面露不恥之色,這厮當真是糞土不上牆,都再三警告了,卻還是溜了出去,被擒後又将衆人曝露出來。
“朱勔,你說他們招了什麽?”周铨撇了撇嘴,有了這老祝,父親的這些所謂老兄弟,在自己面前就休想擡起頭來倚老賣老了。
他直呼朱勔之名,可謂無禮之至,朱勔也懶得與他應答,有金帶管事出來,将口供張開,開始念了起來。
聽得老祝、梅森二人真的毫無保留地招供了,衆人都甚是羞惱,更加鄙夷老祝。老祝蜷在地上,以手遮面,心裏卻百般不服。
“就這個?”待那金帶管事念完,周铨哈哈大笑,然後吐出三個字來。
“這還不夠麽,周铨,我看你是想造反了,私蓄兵甲,遠隔千裏,來蘇州壞我應奉局大事,試圖謀害朝廷命官……周铨,今日你還有何話可說?我必然要到官家面前去奏你一本,讓你全家都不得好下場!”
“屁話,我召集人手,要來蘇州尋你算賬,何錯之有?至于所謂謀害朝廷命官,你見過象我這樣,隻帶着幾十人,跑到你這幾百人當中來謀害你的嗎?這種蠢話,你在這裏說說倒還罷了,你還想把這話帶到官家面前,以爲官家和你一樣蠢?”
“你……你這是無賴,狡辯!”
朱勔勃然大怒,戟指周铨,同時心中雪亮,難怪方才自己覺得不對了。
老祝的口供,根本沒有什麽用處!
他的口供中,周铨隻是說要帶他們南下來找朱勔算賬,至于将朱勔捉去,都是他們私下猜測之語。就算不是猜測,隻憑着老祝和梅森的口供,官司打到趙佶面前,趙佶最多也就是将周铨訓斥一番,然後罰銅了事。
“而且我倒是奇了,我的伴當來蘇州,既未曾作奸犯科,也未曾得罪你朱勔這蘇州王,憑什麽被你捉去嚴刑拷打,屈打成招?莫非你是想着構陷大臣?唉呀,我明白了,你知道官家修建艮嶽,急需大量水泥,故意想要爲難我,實際上是要阻止官家修建艮嶽!”
比起扣帽子,周铨雖然不如那些以科舉爲業的文官,但也不遜于朱勔了。兩人都是市井中出來的,但周铨的見識可比朱勔要強得多,一連番的話,罵得朱勔根本無法回嘴。
若在别的地方,他還可以不理周铨,可現在是在蘇州,在他的地盤之上,更是在他家的大門口,他若就此作罷,豈不顔面掃地,今後他催逼花石綱之時,沒準就有人起了心思想要反抗,甚至玩出進京告禦狀的花樣來!
心念電轉之際,朱勔冷笑:“好,好,你牙尖舌利,指鹿爲馬的本領倒是十足,這夥人鬼鬼祟祟來到蘇州,頗象匪類,我既在此主持奉應局,自然要過問,現在既知是誤會,我将這兩人交還你……要不要我再賠你一些湯藥費?”
他看似讓步,實際上卻是以退爲進,周铨來蘇州的主要目的,是從他這裏弄回船工,隻要這一點他不放手,周铨現在氣焰再嚣張,終究還是要铩羽而歸。
周铨看都不看老祝與梅森,他隻是擺了擺手,自有人将這二位給拖走。
此時雖已經是春日,但是天氣還不是十分炎熱,老祝給凍了半夜,回到自己人身邊之後,顫聲道:“哪位哥哥借件衣裳給我穿用……這些狗賊當真心狠……”
周圍的人,卻都不接他的話茬,有個與他交好的,見他可憐模樣,将自己的外衣解下給他,卻也沒有說一句話。
“唉呀唉呀這是怎麽回事,都讓開都讓開!”
就在這時,突然聽得外圍有人呼喝道,朱勔的那些家丁們看到來人儀仗,面面相觑,然後讓開了道路。
隻見幾名官員撩着官服下擺,小跑着沖了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