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隻是在一邊說話,别人不會注意,可是入内去找周铨,那必然是要達成什麽幕後交易。
于是葉楚忙了起來。
接二連三,都有人要見周铨,他不得不想辦法,将這些分開來,安排不同的時間,讓他們與周铨會面。
聰明人總是多的,周铨抛出的棉布商會的餌,他們吃下去了,但隻是代表自己背後的龐大勢力吃下去,而他們自己,則是想着跟在周铨身後,分一分海外貿易的饅頭。
于是當午飯過後,衆人再聚在食堂之中,周铨出現之時,他都忍不住滿面春風。
“這一套玻璃器具,各位覺得如何?”他向着衆人道。
衆人早就看到那套玻璃器具了,雖然制作得還有些粗糙,不過在衆人眼中,這是番人技藝不精的結果。玻璃本身,卻是非常好的,有類于寶石。
總之這套玻璃器具,雖然不足以稱爲稀世珍寶,也完全可以放在中等以上人家裏,充當祭祀或者大宴會時的用具了。
接下來,周铨做了件讓大家覺得有趣的事情。
拍賣這套玻璃器具。
這其實是一個試探,周铨想看看衆人究竟有多大的決心,參與到他的兩個商社中來。
棉布商社,還有大宋東海商社——其中棉布商社是對内,大宋東海商社則是對外。棉布商社是爲了推動大宋國内的工業變革,而東海商社,則是爲大宋獲取工業變革所急需的貴重金屬。
這一套玻璃器具,周铨的估價,約是五百貫左右,但最後卻被秦梓以兩千貫的高價買走。
周铨此時也忍不住盯着秦梓看了會兒,這位在曆史上籍籍無名之輩,若不是有個弟弟秦桧,以前周铨根本不會如此關注他,但現在看來,秦梓還是有些眼光和野心的。
兩千貫放在京師都不是一筆小錢,但在現在周铨眼中,則不算什麽。他的大宋東海商社已經湊到了八萬貫的啓動資金——在秦梓等人把官面上的事情都包下來之後,後來與周铨商議者,就隻能出錢了。
而秦梓等人的加入,也讓後來者更有信心,願意掏出幾千上萬貫的現錢。
故此,棉布商會是所有來會者都加入了,而東海商會,則是十二家加入。這些加入者帶來的支持,讓周铨大爲歡喜,他的計劃足足可以提前兩年時間!
他心中歡喜之時,卻見外邊稍稍亂了點,緊接着,葉楚前來禀報:“苗仲先來了!”
周铨微微一愣,自己這邊有事情,哪有時間去管這個兩個瞳孔都是孔方兄的太守!
他也聽說了這位苗太守,在搶先拓印了兩千餘份黃樓賦碑之後,将原碑徹底毀去,自己好獨占其利的事情,對其人品甚爲鄙視。
“請老爺去應付。”他低聲道。
葉楚會意,立刻去周傥那邊,周傥聽到苗仲先來的消息,也覺得頭疼,自己兒子今日正在辦要緊事情,這厮莫非是上回吃了個釘子,今天來搗亂的?
此時他心裏有些遺憾,直到現在,他身邊也沒有什麽靠譜的智囊,能夠爲他出謀劃策。那些讀了些書有點本領的人,似乎看不上他這個老粗出身、隻曉得做實事的,而那些主動投靠來的,其能力和智慧,又不足以大用。
無論如何,總不能讓在外等着,因此周傥來到食堂之外。
苗仲先沒有帶太多随從,就三五人,正背後站在一棵樹前,仿佛是在欣賞那棵葉子都掉光了的樹。
聽得周傥的腳步聲,他才含笑轉身:“聽聞令郎在此舉辦盛會,苗某心中向往,也欲一觀,不知是否可以?”
周傥愣了一下,這厮也要來參與此會?
他心中一動,若是這厮在會上真弄出什麽事情來,那倒是好事!
在這裏參會之人,凡是從京師來的,不是權貴之家,也是大富之門,再不緊氣,背後也可能有一兩位親王公主之類的靠山。苗仲先若不開眼,在這裏鬧出事端來,毫無疑問,大夥會聯手将他拍成齑粉。
哪怕苗仲先背後是何執中也保不住他!
“既然太守要來,哪裏還能拒絕,請,請。”
苗仲先跟在周傥之後,踏進食堂大門。上回他來過一次,可這一次才進來,就覺得氣氛不一樣。
仿佛置身于戰場,對陣的雙方劍拔弩張,轉眼之間,就要迎來一場腥風血雨!
苗仲先吸了口涼氣,幾乎想要轉身就走,卻被身後的周傥擋住了。
再仔細看時,滿屋子裏的人,卻沒有一個理睬他的。
按理說,他這徐州知州算是不小的官了,經此一任,去京中諸部任個侍郎什麽的資格都有了,甚至可以到政事堂打打下手,熬幾年資曆,也混頂清涼傘。
但在場的衆人身後,有宰相、參政或者樞密身份的可不隻一個兩個,宰相門房七品官,誰會把他一個遠地知州放在心中!
苗仲先也不着惱,臉上還露出笑眯眯的神情,尋了個位置坐下來。
方才那套玻璃器具的拍賣,隻是一個引子,真正激烈的,是各路地方的棉布專銷權。
衆人都很清楚,人口越多、越爲富裕的諸路,棉布的利益肯定會更高些,雖然他們也想着壓一壓價,可是大夥出的錢又落不到周铨手中,壓價也沒有什麽意義。
“第一個專銷的,乃是廣南兩路,欲争此地棉布十年專銷之權,以一千貫爲底價,兩百貫一加,各位可以開始出價了。”周铨此時在台上道。
廣南兩路偏僻貧窮,而且天氣炎熱,另外當地也能自産棉布,故此竟然冷場了。片刻之後,還是孟廣與申胖子嘀咕了兩聲,他們就以一千貫的底價,獲得了這兩路的棉布專銷權。
當周铨一錘定音之時,他們面上再也控制不住喜色,都是笑逐顔開。
有人見這模樣,嘿然嘲笑道:“終究是小地方的土财主,廣南兩路,能賺得什麽錢?”
孟廣倒還罷了,申胖子可是個嘴硬的,他哈哈一笑:“廣南兩路可是有廣州府在,我賣給來廣州的番商,這總可以吧?”
衆人眼前一亮,有人甚至頓時跳了起來:“這不算,重新來過。”
那些番商來大宋,都是乘着大海船,他們需要調集貨物,往往在廣州等地等上半年甚至一年,才能湊齊一船貨物,然後等待好風泛海歸航。以前他們調貨,隻有絲綢、瓷器等,如今再加上一樁棉布,如何不樂意?
用棉布從這些番商手中換取香料、寶石、象牙、犀角等,這其中賺的不是一份利潤,而是兩份!
想明白這一點,衆人才會紛紛叫嚷,覺得應當重新來過。
周铨卻笑着擺手:“規矩就是規矩,咱們這些人若不守商會規矩,那麽便會内讧,最後誰都休想發财……反正咱們此次隻競十年之權,十年之後,再重新競過就是!”
但衆人仍然不太情願,周铨又笑道:“更何況,兩廣雖好,還有更好的地方呢,兩廣有市舶港口,莫非其餘地方就沒有市舶港口或者榷場麽?”
此語一出,衆人雖然明知道他是在分化瓦解,同時也是在逼衆人多出錢,但這一刻,也忍不住激動起來。
此前他們來時,各自靠山都曾經授權,允許他們動用相應的資金,比如說秦梓,梁師成就很明确地對他說過,五萬貫以下,他可以自己決定,五萬以上十萬貫以下,則需要慎重考慮,十萬貫以上則不須參與。
饒是如此,十萬貫的授權,也足以讓他眼熱。
有人甚至忍不住問道:“若我資金充裕,可否同時經營兩路?”
“隻要有錢,如何不能?”周铨道。
衆人再度開始在私下竊竊私語,周铨緊接着推出來的就是重頭戲:“兩浙路!”
若說京畿路肯定是第一争奪的對象,那麽兩浙路絕不在京畿路之下。
甚至若細算這筆賬,兩浙路的蘇、杭二州,人口雖不如京師,卻也是天下有數的大埠,而明州又是一座有番商抵達的良港,若能占據兩浙路,實際獲利,肯定要勝過京畿。
故此當競争一開始,就極爲激烈,極短時間内,出價就從三千貫,暴增到了五萬貫!
一直坐在位置上的苗仲先,聽到五萬貫這個數字後,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子。
他舍了面皮不要,砸了蘇轼手書的石碑,估計也就是賺個一二十萬貫——這還是最理想的狀态之下。可周铨隻是舉了個錘子在上面畫個大餅,便已經有人願出五萬貫!
正當他以爲五萬貫就是極限時,突然一直沒有出價的秦梓開口了:“六萬貫!”
此前衆人加價,都是兩千兩千地往上加,而秦梓一出手,便加了一萬貫!
“七萬貫!”另有一人開口,卻是石軒。
“七萬五千貫!”代表童貫而來的呂天榮叫道。
這是大宋天子之下最有權勢的三人派來的代表,梁師成、蔡京、童貫,他們三個一出手,别人都安靜下來。
事實上,衆人也都明白,要想立穩兩浙路,可不象兩廣那麽簡單,兩浙路那邊還有條地頭蛇,沒有足夠的權勢壓制住那條貪蛇,到頭來隻怕要落一場空。
而梁、蔡、童三人,毫無疑問,可以壓制住那條貪蛇。
呂天榮叫價之後,又過了片刻,秦梓第二次叫價:“八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