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京師傳來的消息,讓周铨很是吃了一驚,周傥倒是有些不以爲然:“這蘇維康是什麽人,你好象認識他?”
“蘇轼長子蘇邁,也不知張叔是否會和他一起來……對了,張叔精擅水性,我們正合需要這等英傑相助,隻是不知他是否願意。”
“當初我就與他說過,請他來京師幫我,彼時他說家中尚有老少要安頓,彼時我們尚無基業,我也不好說什麽,如今不然,爲他安家于狄丘就是!”周傥倒是信心十足。
“老爹,我想去一趟海州看看,家中這邊,唯請老爹你留心了。”周铨沉吟了會兒忽然道。
“你又到處跑做啥,年前你娘和師師就要來此,到時見不着你人,加上這回事情,少不得二罪并罰!”
“所以才要老爹你多擔待啊,我先去海州躲一躲。”周铨說到這一笑,然後正色道:“老爹,我看那東西差不多了。”
“嗯,什麽東西?”
周铨伸出一隻手,在他的手掌之中,一塊近乎透明的玻璃片明晃晃的。
周傥忙拿來看:“這……就是你所說的玻璃?”
“正是!”
周铨讓周傥會集朝廷裏的名匠大師,一起研究窯爐,豈是隻爲了燒水泥!
鋼鐵、玻璃、水泥,可以說是未來工業發展的三大支柱産業,三者雖然有着本質上的不同,但也有相通之處,那就是都需要窯爐。
耐火材料、如何提高燃料效能、高爐爐溫提升等等材料上工藝上的難題,都有相通之處,故此名義上周铨從冶場招募了幾十名工人在煉鋼,實際上,他是在造玻璃!
在京師時,他們花了大半年時間研究高爐結構,到這裏,又花了大半年時間研究玻璃的配料,如今終于初見端霓。
周铨手中的這一塊玻璃,嚴格來說是失敗的産物,但已經讓周铨看到了勝利的曙光,到這個時候,正确的研究方向已經出來了,剩餘的就是繼續深入。
不過周铨并不想太早将玻璃的秘密公布出來,因此他需要一個隐密些的地方,最好能與世隔絕,如同威尼斯人保持玻璃的秘密,将所有工匠都關在穆拉諾島一樣。
這座島不必太大,但也不能離大陸太近,而且附近港口,須得有運河與徐州相通連,方便原料與物資的補給運輸。
“我看也不怎麽樣啊。”将那片玻璃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兒,周傥随口說道。
這玩意與琉璃比,就是更透明一些,或許可以冒充玉石,但周傥并不覺得,冒充的玉石能夠有多大的銷路市場,值得周铨如此重視,甚至毫不遜色于水泥。
“老爹你拭目以待,我們隻要能把持它五年到十年時間,便足以積累下富可敵國的财富!”周铨笑道。
對兒子這方面的才能,周傥深信不疑,他隻是再三告誡,要周铨一定要注意安全,不可再做奇襲臘山寨那樣的冒險之舉。
“蘇邁既然成了海州知州,想來是梁師成發力,他應當許以蔡京不少好處,故此蔡京才會解蘇轼文禁,又升了蘇邁官職。可惜我們手中無人可用,蒯叔要留着京師,看着自行車場,要不然,我倒是有心争一争這新設的海州市舶司大使之職!”
“你自己去任亦可啊。”
“我,我要留在這裏,這裏才是根本,鋼鐵才是根本!”周铨道。
兩人議定之後,周铨在龍川别院又呆了十日,布置好準備工作,他與武陽、王啓年、李寶等十餘人出發,乘船趕往海州。
通過運河和淮河,從徐州到海州極速,三百餘裏的路程,不過是三天功夫就到了。
海州是上州,全州主客戶五萬餘戶,人口近二十萬。如今治所所在乃是朐山縣,其東北距離大海僅十五裏。周铨到這裏時,蘇邁尚未就任,城内倒算繁華,周铨以其規模估算,海州城内應該也有萬餘戶,三四萬人之衆。
若以此來算,整個海州如同徐州一樣,人口戶數遠多于登記在冊的正式戶籍數。
此時整個大宋皆是如此,有地的主戶、失地的客戶,再加上未曾入籍的隐戶,實際人口數量比起實際在冊數要多得多。
“老丈,不知這海州附近,可有大些的島嶼?”他們一路遊玩,倒是很輕松,直到到了海邊,周铨向一垂釣老翁問道。
那老翁擡眼看了看他:“小郎何必問,眼前不就是?”
周铨聞言向東北方向望去,隻見一山橫于碧波之中。
他原先以爲這不是島,而是一座延伸出去的半島,可聽老漁翁的口氣,這應該是一座島?
“此爲莺遊島,跟陸十裏,若是小郎欲上島遊玩,小老兒倒是可以渡小郎過去。”那老漁翁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身前。
原來這莺遊島乃是附近一名勝之所,方圓亦有十餘裏,島上有山有泉有井,風光頗爲不俗,故此不少文人墨客來此,都欲上島一遊。
周铨眯眼看着莺遊島,這島其餘都好,唯一不合适之處,就是離大陸太近。
“島上可有居民?”
“有百餘戶漁民,住在島西。”
這又是一個不好之處,百餘戶漁民,若真占島,還必須将他們驅走。
但是緊接着,周铨聽那老漁翁說道:“不過近日裏,島上漁民日子有些不好過,朝廷水師巡檢甚急,說是要緝拿海州賊人的餘黨。”
這老人甚是健談,他說到此事,周铨心中一動,這是個機會!
如果沒有别的島更合适充當玻璃生産基地,倒是可以借用海州賊之事,将島上漁民搬出,隻要自己适當安置,不使其失了生計,甚至讓他們有更好的生活即可。
又問了問,那老漁翁倒是熟悉地理海況,自這莺遊島再往東,确實還有些小島,隻不過這些小島不僅面積有限,離陸地太遠,而且淡水匮乏,不宜充作玻璃生産基地。
說來說去,還是這莺遊島最合适。
“老人家,你便載我們上島……”
“不可!”
“大郎,還是讓我替你去吧。”
周铨才想着要上島一遊,親眼見到島上情形,立刻遭到了反對。
武陽是直接說不可,這是周傥再三交待,不能讓周铨以身犯險。而王啓年對周铨的心意更明确些,故此提出,要由自己替代周铨上島。
周铨身邊最重要的二人都是堅決反對,讓他也沒了辦法,隻能作罷。
“既是如此,那就在此稍候,搜集一下情報,等蘇維康赴任再說。”他心中暗想。
隻是蘇邁赴任,卻是要到年底,等了十餘日之後,周铨已經将海州附近逛了個遍,僅調查報告,就用蠅頭小楷寫了滿滿三十餘頁紙,蘇邁卻仍然沒有到任。
這讓周铨有些煩躁,他時間寶貴,豈能全部浪費在這裏。
因此,他隻能借此時間,來整理自己的思路,同時爲陣列少年們的學習準備教材。
到現在,陣列少年們時間最常的象孫誠、王啓年,都已經跟他學了一年半,這些小子知道學問來之不易,學習起來非常刻苦,加上所學者又集中在數學上,因此他們的進展很快,周铨已經準備給他們接觸簡單的代數與幾何了,還有物理上的力學,也可以适當引入。
隻是要編出适合他們用的教材,卻是不易,周铨殚精竭慮,也隻是開了個頭,隻能坐在客棧之中絞盡腦汁。
“嗚嗚嗚嗚……”
他正煩躁之時,突然聽得外頭有哭聲,這哭聲讓周铨靜不下心來,便放下筆,走出了客棧。
武陽與王啓年、李寶正在客棧前,見周铨出來,王啓年立刻明白他的意思:“大郎,外邊那家,着實有些可憐,故此未曾将他們驅走。”
“可憐?”周铨眉頭一擰。
他們可是剛經過彭城之亂的,有過這種經曆,對可憐的認知和以前就有所不同了。
出來後,便看到一個婦人,滿面枯槁,正跪在牆邊哀哀哭泣,旁邊則跪着三個孩童,也一個個面黃肌瘦,看起來是在乞讨。
“這是何故?”周铨問道。
“他們是鹽戶,他家男人不慎煮鹽時落入鍋中死了,留下這孤兒寡母的……啧啧,還欠着一屁股債,如今人死債不能消,所以此婦在此賣兒賣女,隻求籌些錢來将債還掉。”客棧的夥計賠着笑道。
“賣兒賣女……爲何不賣自身?”旁邊有一個輕薄兒道。
“賣兒賣女,還可以給兒女尋個活路,賣了她自己,家中留下的老的誰來服侍,這三個小的誰願意一并收去?”
夥計話說到這,那婦人的哭聲忍不住大了起來,伏地嚎啕不止。
周铨向王啓年使了個眼色,王啓年便走了上去,笑嘻嘻地道:“莫哭莫哭,你這婦人莫哭,正好我家大郎在海州暫住,需得幾個僮仆聽用,若你覺得可以,不如暫時将你這三個小子……一個小子兩個小丫頭,留在我家大郎此處,以供驅使,你看如何?”
那婦人看了看周铨,僅從他相貌,就可以看出他出身非凡,再看到武陽和啓年、李寶等随從,略略一猶豫,然後說道:“我這三個小的,任公子打罵,隻求公子……”
她話還沒有說完,旁邊“砰”的一聲響,一隻腳伸了過來,直接踏在了她的面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