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腳店的院子原本就不小,不過所謂院子,并沒有圍牆,隻是用栅欄攔着罷了,因此屋前很快就擁了一群人,數量隻怕有近百,大多都是手拿刀槍的青壯。
“可以了。”周铨向着旁邊衆人點頭。
李寶舉起手,将一個火把扔了出去,不僅是他,屋子裏十餘根火把扔到了方才的那堆障礙物中。
丘頭領嘴角冷笑了一下,這點火有什麽用,不等火攔起他們就已經攻入其中了。
他卻不知,屋子之内,所有的少年都在周铨的帶領下蹲在地上,大通鋪早就被拆了,如今也用來架起,擋在衆人頭部。
就在寨民眼看沖到屋前時,在他們身後,那堆不起眼的障礙物中,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轟響!
刺鼻的硝煙味,随着一個巨大火球騰空而迅速撲來,巨大的風力,吹得腳店前全部是飛砂走石!
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爆炸,讓整個臘山寨都安靜下來,再下一刻,衆人借助火光,看到在腳店前,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黑坑。
原本擁在腳店前的近百人,如今隻剩餘二十多個,而且都灰頭土臉。至于其餘人,不是渾身焦黑,就已經成了碎泥爛土,就是僥幸逃過一死,也全身都是血,整個人都呆在那裏,或者躺在地上,完全懵了。
包括奉史鶴之命鎮守山寨的那位丘頭領在内,則是無一幸免!
雖然此時黑火藥的威力實在不敢恭維,但是四個藥包共一百餘斤,再混以石礫、碎鐵,在人員密集的地方炸開來,那殺傷力還是相當可觀。
當初定計要突入臘山寨,如何盡可能給敵人造成更大傷亡,衆人都是一籌莫展,還是新加入的段銅,提出了他的建議。
用火藥!
狄丘有足夠的火藥,派人飛騎去取來之後,分成不同包,再裝在竹筒之中,暗藏于衆人的行囊之内。當他們進入臘山寨之後,立刻将其取出,等賊人一動手,就借着混亂,将之與易于引火之物一起,堆放在野店前。
賊人要大舉進攻,第一選擇仍然是正門,這是人的習慣思維,故此周铨可以判斷,這正門前賊人必然最多。一切如他們預料的那樣,賊人果然猬集于門前,其結果,自然就是随着砰的一聲煙消雲散!
他們所在的家野店,情況也不好,屋底被掀翻了半邊,無數碎土、木片四處飛濺,若不是他們将床闆等架起,在牆邊撐出三角,衆人就躲在這三角之中,隻怕他們當中的傷亡也不會輕。
衆人一起合力,将床闆等遮蔽物掀開,這個時候,外邊才傳來震驚之後的哭嚎聲。
“不得了,天神發怒了……”
“雷啊,雷啊!”
“完了完了!”
各種各樣胡亂的嚎叫聲,還有傷者的哭叫求救聲,夾雜在一起,打破了臘山寨死一般的寂靜。
臘山寨中原是有兩百餘戶三百不足的人家,七八百人口,但是史鶴帶走絕大多數能打的青壯,剩餘的人中,大多也被方才的銅鑼聲聚集,就在野店之外。
方才的大爆炸,将這其中的三分之一炸死,傷者接近一半,剩餘二十多個完整的人,都是站得遠的,或者運氣特别好的。
若他們還能組織起來,不難穩定住局面,可是驟然突變之下,他們完全膽寒。
在他們看來,這驟然異變,唯有鬼神之力才能做到。這些山野之民,一輩子可能也沒有出過自己州縣,也沒有見識過火藥的威力!
而當周铨等人完整無損的從屋中出來,在他們眼中,更是鬼神庇佑了。
“殺!”周铨的第一個命令下達出來。
那些手裏還拿着弓的寨民成了第一消滅的對象,周铨連接兩箭射出,這已經傻了的寨民成了活靶子,少年們再小隊突進,瞬間又刺翻數人,寨民們才反應過來。
雖然反應過來,卻完全沒有了接戰的勇氣。
對于他們來說,剛才發生的一切,就是最可怕的夢魇,他們隻想着盡快逃離,離開這血肉橫飛之地,特别是此處還彌漫着硫磺的惡味,嗅起來仿佛身處于煉獄之中。
僅僅是一個沖擊,那些未曾受傷的寨民,就作鳥獸散了。連那些受了傷的,隻要還能跑,也掙紮着紛紛逃走。
他們一邊逃,一邊發出驚恐的嚎叫,将恐懼傳遞到了整座寨子。
整個寨子早就被驚醒過來,些時雞飛狗跳,哭聲喊聲,鬧得整個黑夜都沸騰起來。
“放火!”周铨命令道。
駱樁曾看到他們帶來的鼓囊囊的行李,其中除了百餘斤火藥、幾十個槍頭,大多都是引火之物。随着周铨的令下,衆人拿出一個個火把,在爆炸引起的餘燼中點燃。
然後他們一聲不響,開始穿行于寨中各地。入宿時他們就已經偵察過了,寨子原本就不大,隻有一條主街,每到一處,他們就用火把點燃草料棚子、柴草堆兒,很短時間,四處都是濃煙滾滾,火光也沖天而起!
“當日賊人燒彭城,今日我們燒賊寨!”在四處火起,火勢已經無法控制之後,周铨冷聲說道:“走,去寨口!”
山寨口扼險而守,修了一人高左右的短牆,周铨他們到這邊時,牆上和寨口的警哨早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。将最後的一點火藥埋入短牆牆根之下,周铨看着一直跟着他們的段銅,拍了拍他的肩:“小段,這把火,交給你來點!”
段銅舔了一下唇:“是,大郎!”
周铨挺欣賞這小子的,性格剛強,敢想敢做,才十五歲,就敢用火藥炸死仇人。
他們離得遠了些,片刻之後,段銅飛快地跑來,然後撲倒在地。
在他們身後,轟的一聲響,堵在山道險要之處的短牆,和短牆後邊的望樓一起,在火焰與煙塵中搖了搖,然後轟然倒下。
此時天色已經接近黎明,東方露白,原本應該是雞鳴之時,但整個臘山寨中,卻是一片混亂。
“走吧,咱們要在賊人反應過來之前脫身!”周铨笑道。
臘山寨隻是主寨,附近還有許多小村寨,也是聽臘山寨号令的。見着火起,必然要來救援,他們如果再不走,隻怕要被堵住了。
衆人按照史奉仁交待的小路,抄了條近道回到梁山泺邊,也不回去取船,直接尋着官道大路,小跑着向郓州奔去。
如周铨所料,他們才抄近道離開不足半個時辰,那幾個村寨的人就趕了過來。此時臘山寨内,火勢兇猛,不過山民終于從恐懼中走出,衆人一起救火,可早上山風甚急,根本救不過來,隻能眼睜睜看着整個寨子都化爲火海。
好在周铨等人并非寨中的那些歹人,做事尚有分寸,那些寨中的普通百姓,絕大多數都順利從火場中逃了出來,人員傷亡主要還是被炸死的那數十人。
衆人在一起商議了會兒,此時他們也都明白,是被人算計了,便遣人去追趕周铨等人時,發覺他們已經遠去,已是追之不及。
“現今當如何是好,寨牆已毀,短時間内修不起來,若是寨主回來見此情形,我們都脫不了罪名!”
“此事不怪我們,是駱樁那死鬼将那群天殺的兔崽子弄進來,也不知那兔崽子究竟是誰!”
“等一下,發現了這個!”
幾個頭目正商議時,有人拿來一封信叫道。
寨中識字之人不多,故此這信放在腳店之中許久,一直沒有人注意到,直到此時,才有人看到,拿來給衆頭目。
“上面寫的是什麽?”一個頭目問道。
“上面寫着臘山寨主史鶴親啓……”拿信來的人道。
“屁話,我是說這裏面寫的是什麽玩意!”那頭目怒了。
“信封上有火漆,我可不敢拆。”
這幾個頭目面面相觑,想來想去,有一個頭目道:“不是說那夥人尚有船在漁寨麽,派人去漁寨,看能不能截住他們,另外再遣人去通知寨主,順便将此信帶去……寨中之人,暫時先分散住到别的村寨裏去,諸位看這樣可好?”
衆人也沒有别的主意,隻能如此。他們心中痛恨襲擊者,故此大多數人都向着漁寨過來,可是到漁寨後一問,才知道那夥少年根本不曾來此。
“你們三人将消息傳給寨主,一定要小心,莫要被官府擒了。”這等情形之下,諸頭目隻能将事情報與史鶴,等着史鶴那邊的消息。
待信使走後,這些頭目們再相互看看,情不自禁都是長歎。
“那些小崽子,肯定是特意爲臘山寨而來,他們不是官府中人,也不知是何方人物!”一賊首歎道。
“聽說都隻是十五六歲的模樣,當真了得……雖說害了我們,卻不得不佩服,隻帶二三十人,便深入山寨,做出這般驚天動地的大事!”
“軍師曾說,班超以三十六人橫行于西域,那小子做的事情,隻怕同班超也差不多了!”
哪怕再恨周铨,這些臘山寨的大小匪徒們,心中也不禁生出敬服之意!
無論是智謀還是膽氣,甚至是殺人時的果決,都讓他們隐約覺得,臘山寨可能惹來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大麻煩。
現在就指望着寨主史鶴一行能夠順利擺脫官兵追襲,返回臘山……也不知寨主見到的那封信裏,究竟寫了什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