與他聚在一起的,是附近鄉裏的無賴地痞,這些人平日裏欺壓良善,橫行鄉裏,手底下直接間接,都有人命。
這也是臘山寨寨主授意,所以平日裏寨中這些小頭目才會四方結交。
望着四十餘人聚在這裏,史奉仁心裏暗罵了一聲。
正如蘇轼曾經分析的那樣,這些心有異圖的地方豪強未必是想造反,但是殺人放火受招安乃是大宋一慣的套路,而且地方豪強多有不法、庇護亡命之舉,總得爲自己狗急跳牆時謀一條出路。故此,臘山寨寨主史鶴很早就授意手下頭目,結交利國監十裏八鄉的遊手無賴。
爲的就是有個萬一,可以從利國監得到足夠的鐵器打造铠甲兵刃。
不僅臘山寨這樣做,海州的二曹操、沂州的高腿子、梁山的王兔兒,這些人都在這樣做!
原本結交的歹人匪類,足有上百人之衆,這還是有些交情的,那平日裏稱兄道弟的更多。但是真正有事,跟着史奉仁來的,就隻有這些人,其中還有近半,是史鶴派來的援手。
“這些潑皮,果然是靠不住,稍有風吹草動便躲了起來!幸好他們還不知我在此處,否則的話,事情就危急了。”
心中琢磨了會兒,見聚在這裏的衆人有些惶恐,史奉仁振作了一下精神:“各位兄弟,你們可知徐州城中發生了大事!”
衆人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,徐州城此時,能發生什麽大事?
“二曹操已經奪占徐州,在彭城之内花天酒地好生自在,大秤分金大袋裝銀,他帶的兄弟們,已經個個是肥得流油了!”
史奉仁這番話,讓諸多無賴們頓時興奮起來。
緊接着,更讓他們興奮的話又吐了出來:“大夥知道徐州城太白樓麽,最好的粉頭,南北佳麗,雲聚于此。咱們偶爾入城一趟,想要在門口瞅瞅這些粉頭,結果都要被****把式趕走……現在呢,二曹操的那群水裏泥鳅,全身都是腥臊味兒,卻想睡哪個粉頭,就睡哪個粉頭,二曹操自己,幹脆就睡了徐處仁的女兒!”
“徐處仁是誰?”有人問道。
“蠢貨,就是徐學士,如今徐州的太守,當過宰相的,他的女兒,定然又白又嫩……”
周圍鬧轟轟的,一片嘈雜,史奉仁身邊,從徐州城中趕來與他會合的使者低聲道:“哥哥,徐奉仁沒有女兒,就算有女兒,以他如今年紀,他女兒也快老了!”
史奉仁面上神情自若:“我管他有沒有女兒,隻須這些兄弟們相信了就行!”
大秤分金銀,睡宰相的女兒……這樣的日子,讓來此的無賴們口水橫溢滔滔不絕,見衆人都興奮得有些過頭,史奉仁又一揮手:“諸位,諸位兄弟,咱們都是英雄好漢,比起二曹操那夥水裏的泥鳅可要強得多,憑啥他們可以花天酒地,咱們卻躲在這銅山廢礦,連露個頭都不敢?”
“對,史家哥哥說的是,咱們也要發财,也要睡娘兒們!”
一個無賴振臂而呼,讓史奉仁心中歡喜,他可沒有安排這托兒,這完全就是及時雨!
“我們也去彭城吧!”
“去彭城,去彭城!”
“各位兄弟,各位兄弟,且聽我一言,我們如今去彭城,能有什麽好處?二曹操是何等人物,你們不清楚,我很清楚,我們現在去,最多能得到些他吃剩的殘羹冷炙,除此之外,什麽都沒有!要去,可以,我們得立下大功,才有資格提出分金銀分女人!”史奉仁又道。
“什麽大功?”
“利國監!利國監距徐州隻有七十裏,一日便可來回,若是我們能奪下狄丘,将儲于此地的鐵都鑄成兵刃,我們就可以自己拉出一支人馬,到那時,二曹操若是公平,我們便可以投他,若他不公平……呵呵,京東東路這麽多州城,哪個比彭城差了,還愁沒有金銀沒有娘兒們麽?”
史奉仁說到這裏,那些無賴頓時覺悟。
“史家哥哥,别的就不用說了,你隻說我們當如何去做就是!”有人叫了起來。
自從周傥來任利國監知事之後,對于地痞無賴打壓得甚緊,這些人早就心懷不滿。故此,就算不是爲了财富女人,能夠惡心一下周傥的事情,他們也很願意去做。
“諸位兄弟都是本地人,有多少親朋友人在冶坑裏讨生活,聽聞周家父子爲私利,欲從外地招募工人,如此一來,本地工人就要失去謀生之計……諸位何不與他們說明,這是狗官不給大夥活路,大夥自個兒倒還罷了,可是家中妻兒老小何辜,誰忍心讓他們餓死!”
史奉仁此語說出來之後,那些無賴地痞們頓時肅然。
他們爲害鄉梓不錯,可也知道,冶坑之事關系到數千戶人家的性命,他們不明白周家父子有何私利,可是近來招募外鄉人充任礦工、冶匠的事情,确實是在發生。
“此事……當真?”有潑皮問道。
“你管是真是假,你們出去說就是!”史奉仁叫道。
“可是謠言如何能取信?”
“什麽謠言,那是遙遙領先的預言!”
衆人頓時會意,都笑了起來。
他們想要的是鬧事,要鬧事就得有理由煽動普通百姓,隻要能煽動得了,哪管那是謠言還是預言?
“此事不可耽擱,你們立刻去礦上,将消息傳出去,然後讓冶工匠人都去知事衙門,要知事老爺給個交待。到時候,我們混在人群之中,撿一兩個蠢物捅上一刀,然後說狗皮殺人了……”
說到這裏,史奉仁自家都有幾分得意。
他在發覺狄江的爪牙向自己下手後,憑借身邊的幾個悍匪,将那二人反殺。從那之後,他就惶恐不安,先是逃出了狄丘鎮,然後召集人手,躲到了這銅山廢棄的礦。
到這之後,他就絞盡腦汁,想要破局之策。
沒有身邊這數十人,幾個捕快,甚至民夫保丁,就可以把他擒住,故此,他手中要有人,而且要越多越好。
可現在,史奉仁的心又有些不足了。
他是臘山寨寨主史鶴的族弟,但心中也隐隐有自立之念,若是真能起事成功,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與史鶴平起平座。
“諸位兄弟覺得我說的對不對,若是沒有别的意見,咱們這就開始!”
史奉仁乘熱打鐵,開始分派任務。
利國監三十六冶,并不都在一處,而是分布于各個村落山峰之中。史奉仁讓這些無賴說自己在哪兒比較有把握,然後将人派到了其中十餘冶内。
隻要在這十餘冶坑挑起了事端,其餘冶坑很快就會知道,到那時,聲勢自然起來了。
安排完畢之後,他得意的一笑,令衆人立刻出發。他自己隻等回報,若是礦工冶匠們被挑動起來,前去圍攻知事衙門,他和親信就可以混入其中。
但是笑容還挂在臉上,他就聽得外頭一聲慘叫。
史奉仁的神情頓時僵住了。
他們所呆的地方,是舊日銅山還有礦時遺留的半山礦洞,等閑人不會來此,更不會發出慘叫!
“怎麽回事?”他喝問道。
“是哪個家夥不小心,摔了一跤吧?”身邊一個臘山寨的歹人滿不在乎地道。
史奉仁卻不敢放心,他拔出短刀,來得洞外,往山下望去,卻看到剛才領命下山的衆人,此時卻紛紛回跑。
“那是……”
史奉仁看到了山下必經之路上,數十名少年手執長槍排列成陣,雖然立着不動,卻給人一種森然如林的感覺!
在這些少年面前,倒着兩個人,正是得他命令下山的無賴,兩人身下有血迹,躺在那兒一動不動,不知是死是活。
“這……這怎麽可能?”史奉仁隻覺得眼前發黑,一股血沖上腦門。
他原本以爲自己可以獲得勝利,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,結果就在他的“大計”即将展開之時,卻被堵在了門口!
“這群小兔崽子是什麽玩意?”一個臘山寨來的歹人問道。
“陣列少年,周铨……那位周衙内的家丁!”另一個知道情形的歹人回應。
周铨的家丁出現在這裏,證明他們的形迹已露,對方已經殺到了門口,他們才知道,這讓衆人都感到意外。
“我們的人呢,我記得我有派出警哨!”史奉仁緩過神來,咬牙切齒地道。
他派出了警哨,陣列少年這麽多人來,警哨早該發覺報警,那樣他就可以從容離開。
他并不知道,就在山上高處,一塊巨石之上,周铨與武陽并肩而立,武陽腳下躺着的,正是史奉仁派出的警哨。
“大郎,可以下令了。”武陽踢開了那個警哨,向周铨建議道。
周铨卻搖了搖頭。
他目光變得嚴竣起來:“唯有血……才能讓他們快速成長。”
周铨自己對此是深有感悟的,雖然周傥不準他學習兵法,不讓他上戰場,但遼國之行,參與到契丹人與女真人的戰争之中,卻讓他有了質的變化。
“而且,我們攻不足,守有餘,也唯有守,才能盡可能減少傷亡。”擺完嚴肅臉之後,周铨又嘻嘻一笑道。
武陽假裝沒有看到周铨這孩兒臉的性情。
現在,就看那個叫史奉仁的臘山寨賊人怎麽選擇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