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榜進士出身的文官大老爺,看中了你區區伎術官的一點小功勞,這原是周家父子這對幸進之臣的莫大榮耀,他們理所當然乖乖奉上,自己還要拿捏一番才勉爲其難地收下,這就是徐處仁的全部想法。
不過周家父子終究是不讀聖賢書的,不明事理,所以徐處仁才設卡攔人,還借助胡虎案來敲打周家父子。
但是,如今這案子卻爲他惹來了大禍!
他哪裏知道,細查胡虎之死一案,竟然會惹來這麽大的麻煩,若說此前向家之事,是周家父子挖了個坑讓他跳,如今則是挖了口井讓他跳了。
“蠢貨,胡虎之案,某已經交與周铨小兒,你要争什麽功,多管什麽閑事!”徐處仁對穆琦破口大罵。
穆琦縮着腦袋,心裏嘀咕:“你這狗官往日裏隻恨我們不做事,如今做點事情又挨罵!”
那紀春卻道:“學士,班頭,這是好事,賊人聚衆于徐州,若不是今日被學士和班頭發覺,逼得他們倉促發難,等他們準備好了,隻怕更麻煩!”
他這句話說得恰是時機,徐處仁悚然動容:“也是!”
賊人倉促發難尚且造成如此聲勢,若是準備充分了,也不知道會在徐州鬧出多大的事情來,到那時徐處仁跳的恐怕就不隻是口井,而是一座懸崖了。
“學士,事不宜遲,隻有調動武衛營方可平亂,可你老人家若不親臨武衛營,誰又能說動軍中指揮?”穆琦又苦勸道。
他話聲未落,就聽到衙門前一聲凄厲的慘叫,然後聚在衙門的差役保丁都慌亂起來,不少人亂叫道:“賊人來了,賊人來了!”
“休要慌亂,守住院子,衙門有圍牆,一時半會,賊人攻不進來!”徐處仁一聲厲喝,裏面的慌亂竟然被他壓了下來。
看到周圍的這些差役、保丁,雖然皆是青壯,卻是一副驚恐的神情,徐處仁有些不屑。
他早年爲永州東安令時,蠻人反叛,他曾孤身深入蠻峒,曉以恩信,令蠻人拜服歸正,因此,對于這種叛亂之事,他并不陌生。
“你們守住,我且與賊人說幾句,看看能不能說降他們。”想到當初的情形,徐處仁覺得身體之中血液沸騰起來。
他令人搬來梯子,然後站在了院牆之上,向着衙門外邊望去。隻見外頭一片火光,影影幢幢,不知有多少賊人。
“本官乃延康殿學士、奉鴻慶祠、知徐州軍州事徐處仁,對面亂民可有首領,且來答話!”
他這嗓子喊出,對面街巷中躲着的二曹操愣了一下。
“這狗官倒是膽大,不過他要喊什麽屁話?”
“無非是勸降,哥哥莫要上當,此時若是降了,明日就要被押到菜市口!”
身邊的親信在議論,這些都是海上亡命之徒,見多了受招安後被砍了腦袋的例子。二曹操當然也不會上這個當,他笑了一聲:“看我耍耍這狗官,你們做好放火準備!”
說完之後,他上前兩步:“原來是學士老爺,你且聽好了,我家哥哥如今起事,欲作三十年太平天子,如今有兵有将,唯獨缺個丞相,今日來請學士老爺前去爲相,共享富貴,學士老爺還是速速打開大門,前來迎接我家哥哥的旨意!”
他這番話說出來,徐處仁頓時氣急。
“大膽,你們不過是百餘個亂民,也敢僭越造反!我看你們當中也有好漢,爲何不早早受了朝廷招安,少不得封賞賜爵,總好過今後被抓住,送往菜市場淩遲!”
“學士老爺容禀,我們可不隻百餘人,你沒見到麽,如今整個徐州,都是我們的人!”
仿佛是應證二曹操的話,徐州城四面突然都是大火飛騰,因爲秋高天燥,這火勢一起,便再難控制,在徐州城中迅速蔓延。各廂坊中的百姓,救火的救火,呼号的呼号,但是各方蟊賊此時都乘機爲亂,哪裏制止得住!
這與徐州自身有關,身爲運河交通要沖,許多南來北往的船夫河卒都聚于此,見此時亂起,這些人中懷有歹心者,個個乘火打劫。而徐處仁治徐州的這些年裏,拿地方豪強束手無策,民間仇怨積蓄已久,此時也有乘機報仇者。這些亂子擠在了一起,所以顯得徐州處處皆是賊。
若是徐處仁此時能夠派人四處安撫,那麽事情尚有挽回,可偏偏他被二曹操這夥真正賊人堵在衙門之中,等他發覺事情鬧大,爲時已經有些晚了。
這也是他一昧想要招撫的習慣使然。
“老爺,賊人在放火,賊人是在拖延時間!”
紀春突然大叫,吓得在牆頭的徐處仁一個趔趄,險些摔落下來。
回頭望去,果然,衙門後邊也起火了!
“老爺,我護着你去武衛營,請老爺調禁軍平亂!”見此情形,穆琦不敢再耽擱,也顧不得徐處仁怎麽想,沖上來将他抱住,然後在兩個差役幫助下,摻着這位學士老爺,開了衙門的側門。
二曹操人手不多,又派了幾人去放火,因此隻看着正門,側門唯有一個賊人,虛張聲勢地呼喝了兩聲。穆琦雖然覺得有些不對勁,可這時逃命要緊,哪裏顧得細想,因此裹挾着徐處仁,便向城西奔去。
武衛營駐地就在城西,他們前腳才離開,後邊二曹操等就大搖大擺地進了衙門,二曹操還在堂上一坐,将驚堂木一拍:“哈哈,俺也當回太守老爺!”
“哥哥讓俺也坐坐!”他身邊的賊人抓耳撓腮地道。
興奮勁過後,二曹操開始想着善後了。
“金鲶子,你去找史九郎派來的人,就跟他說,我們已經發動了,若是他不發動,錯失時機,我們就回海上去,叫他自己辦什麽抓周會吧!”二曹操先是對一個親信道。
那親信飛快地跑了出去,不過如今城中這麽亂,他能不能找到史奉仁派來的人,二曹操完全沒有把握。
“鄭泥鳅,郭暴牙,還有三胖,你們三人沿街去招攬亡命,一路高喊,隻說奉大王之命,招收敢戰之士共享富貴,凡入夥者必有重賞。府庫找着沒有?找着了,很好,将庫裏的金銀全都拿出來,還有銅錢,充作賞錢……蠢貨,隻須我們站穩了腳,還愁沒有金銀?還有,城中的幾座糧倉,全部給我打開,許進,你四處去喊,就說我們……我們劫富濟貧,開倉放糧,願意投靠者,每戶給糧五石!”
二曹操一件件事情吩咐下來,雖然還有些混亂,可漸漸的真給他理出了頭緒!
他得了“二曹操”的綽号,自然是有幾分小聰明的,将這些事情安排下去之後,抹了抹額頭的汗水,口裏暗暗念着滿天神佛保佑。又召來兩個親信,囑咐他們去碼頭處看好自己的船,若是事情不對,立刻可以乘亂上船遠走。
隻不過事情發展,比起他想象的還要順利。
如今大宋在位的這位天子趙佶,征收花石綱等奇珍,逼使河丁漕民用船給他送奇石異樹,然後大小官員又橫征暴斂,蔡京等執政爲了維持朝廷,也不得不多方收刮,因此雖然京師富庶,可徐州這樣的城市裏,卻聚集了太多窮困貧民。
這些窮困貧民本來是乘亂報點私仇,奪點小财,但聽得有人在募集壯勇,他們打着先混些好處的主意,跟在了二曹操幾個手下身後。随着來投的人增加,衆人膽氣一壯,各自呼朋引伴,開始攻打起城中富戶。
城中富戶原本還有些家丁仆役,可是比起嘯聚越多的亂民,這點人手根本不夠看。至于比狠比殺人,混在亂民中的真正歹徒又是殺人不眨眼的,因此當東方魚肚泛白時,二曹操發覺,自己手下竟然轉眼間變成了兩千餘人,而且城中也有與此相當數量的人被殺!
而此刻,徐處仁也終于逃到了武衛營中。
武衛營營門緊閉,外頭的混亂聲自然也被發覺,可是營中指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,根本不作理會。直到穆琦喊話,說是學士老爺到了,他們才不得不打開營門,放徐處仁等人進來。
“梁指揮,城中有變,你速速指揮人馬平亂!”
徐處仁一進營中,見到留守于軍營的指揮後便下令道。
他是文官,大宋文官對武将天生有種優越感,所以這一聲命令下得極幹脆。
但梁指揮卻苦笑道:“學士,我手中這點人馬,能守住軍營武庫,不令軍械落入賊人手中就不錯了,要我平亂,實在是力有未逮!”
“你這營中,平日不是有三五百人麽?”
“說是說三五百人,但如今禁軍情形學士也知曉,許多人都被權貴召去役使,學士自己府中,便召去了十餘人,如今也沒有見回來。”
徐處仁頓時面上發燒。
這也是大宋一弊了,權貴之家,往往驅使禁軍士卒,當成免費的奴仆,這都成了習慣。但一遇危機之時,這些充當奴仆的禁軍,哪裏還會有戰鬥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