經過三代人努力,曾家老棧的規模相當之大,前後有三進,左右廂房都是滿滿當當的,加起來足足有三十餘間客房。
二曹操自己住的是上房,比較清靜,而且還有園子,但他的手下,卻全部擠着通鋪。因爲這個院子裏的通鋪全被他們包了下來,所以并無外人,每夜裏都是呼喝賭博,通宵達旦。
紀春口裏叨着根草莖,在圍牆外聽了許久,雖然隔得有些遠,可借着夜深人靜的機會,還是能聽到些聲音。
“穆頭說的不錯,果然都是些歹人,僅僅這一會兒,我就已經聽得有三條人命的案子了。”他吐出草莖,神情有些嚴肅。
與穆琦隻想着立功邀賞不同,紀春如今還年輕,才二十三四歲,雖然也昧心錢,不過偶爾也會想着要替人申冤報仇彰顯正義。
“穆頭哪有這本領,依我看,沒準是他又要搶誰的功勞了。”在他旁邊,他的副手林笙不屑地低語了一聲。
這倒是一言中的。
“你去看看,人手都準備好了麽,這些人怕是不好對付。”紀春沒接這話茬,将他打發走了。
過了一會兒,林笙小步跑着回來:“都準備好了,隻等紀哥你一聲令下。”
“好,今日立了功勞,正回我請兄弟們喝酒……上吧。”紀春向身後跟着的幾名差役道。
除了差役,還有十餘名民壯,這些都是保丁。紀春來時就已經找來曾家老棧的店主問過,知道這裏面共有二十多人,盡是壯漢,自稱爲海商的船夫,因此,他出于慎重,除了帶來三班衙役之外,還調用了五十餘名保丁,總數已經超過八十人。
接近四倍的人手,緝拿二十餘人,應當沒有問題吧。
想到這,紀春猛然一腳,将門踹開:“奉太守之命緝拿人犯,都蹲下,不許亂動!”
原本他以爲,自己帶着十餘人沖入其中,這些海州客哪怕真是歹人,也不敢輕舉妄動,但出乎他意料,當他闖入院中之後,裏面的呼喝賭博聲頓時沒了,緊接着,他聽到鐵器磨擦的聲音。
“是狗子,狗子來抓人了!”紀春正待提醒衆人小心,就聽到有人怒喝,黑暗中,還隐隐有風聲響起。紀春慌忙躲閃,他身邊的林笙卻沒有這樣的反應速度,正得意洋洋地要喝斥,出口卻變成了慘叫。
那一刀,直接劈在林笙身上,林笙倒在地上慘叫了兩聲,然後沒了聲息。
紀春又驚又怒,厲喝道:“格殺勿論,格殺勿論!”
他隻是一個小小的捕快頭目,原本是沒有資格下這樣的命令的,但眼見好友生死不知,他完全按捺不住了。
轟!
回應他的是幾聲轟響,幾扇門幾乎同時被踢開,緊接着,許多人影從門裏沖出來,個個手中都執着兵刃,呐喊着向他們沖殺而來。
紀春準備了不少人手,可是主要都分布在四面,防止賊人逃散,卻唯獨不曾想過,這些賊人竟然敢如此行事!
“大膽,你們想造反麽?”有個差役叫了聲。
“爺爺就是造反的祖宗!”回應他的除了這一聲外,還有幾柄刀劈了過來。
紀春這一次揮動鐵尺格開對方的刀,正要向身後的保丁民壯下令,可回頭望時,卻發現那十餘個保丁民壯已經毫不猶豫棄了棍棒,向着客棧外逃去。
原本他們能在門口這堵一會兒,等埋伏着的人手也過來,還可以憑借人手上的優勢,給賊人以重創。可是這些保丁民壯,都已經多年未曾會操,這位徐大學士來任太守後,更是不曾過問此事,故此事到臨頭,這些保丁除了害怕,還是害怕!
紀春雖然想着申張正義,卻還不想死,見此情形,他隻能呼了一聲:“賊人勢大,快走!”
他這一聲又喊壞了,那些本來聽得聲響不對,要趕來相助的衙役和保丁,立刻散去!
大宋終究是承平時久,特别是徐州這樣的地方,更是如此。
二曹操原本是在上房,身邊還睡了一個粉頭,聽得外頭聲音不對,他赤着上身就跑了出來。按照紀春的計劃,有幾人是專門對付他的,這幾人倒還沒有走,上前将二曹操推倒按住,二曹操一邊掙紮一邊呼喊,他身邊也有兩個歹人,立刻上來救援,揮刀将那幾個差役殺退。
“曹家哥哥,如今該如何是好?”再到通鋪院子這裏來,一清點人數和周圍情形,發現地上躺着幾具屍體,不是差役就是保丁,有人向二曹操問道。
二曹操神情狠厲,他雖然小心,卻又是個膽大妄爲的性子,如今這情形,讓他别無選擇。
“還能怎麽做,洗了徐州城——不,奪了徐州城,這幾日咱們不是都看到了麽,徐州城中,才那麽幾百号兵丁,而且一個個連潑皮無賴都不如,咱們奪了衙門,自己做官!”
見衆人有些猶豫,二曹操厲聲道:“準你們燒殺搶擄,誰願意跟我們幹的,都準他們燒殺搶擄!”
他這一嗓子,将衆人心中的怪獸盡數放了出來!
說完之後,他大步走回自己院子,看到那個粉頭縮在被窩裏瑟瑟發抖,他心中滿是瘋狂,摟頭一刀,将那粉頭殺了,然後打潑燈油,直接将客棧點着。
一瞬間,曾家老棧就有數個火點同時升起,還有慘叫聲、哭嚎聲響起,火與聲從曾家老棧出發,向着周圍擴散,沒過多久,臨着運河的這條街上,到處都是火光與嚎叫。
“怎麽回事?”帶着幾個親信正準備乘亂登船逃走的二曹操,見此情形愕然停住腳步。
第一把火是他放的,可是他那區區二十餘人,就算散出去,又能有多少聲勢?
可現在,分明是有數十甚至上百人在四處殺人放火!
“嘿嘿,大哥,這是天助我也,管他是怎麽回事,這般機會,咱們若不發一回利市,可就對不住老天了!”他手下一個親信興奮地笑道。
二曹操眼睛轉了轉,這親信說的不錯,如今正是機會!
反正經過曾家老棧之事,他們定然會成爲海捕通緝的江洋大盜,倒不如撈上這一大筆,以後躲入哪處窮鄉僻壤當土霸富家翁去!
“做了!去府衙,若是府衙也着了火,你說官老爺是先救自己呢,還是先去安撫城中百姓?”二曹操獰笑着道。
他們一行人直撲向府衙,府衙靠近東門,此時已經亂作一團。那些發覺不對的官差們紛紛趕往此處,而那些從曾家老棧潰逃回來的差役和部分保丁,同樣也回到這裏。
徐處仁也被驚醒了,不過與屬下們的驚惶失措不同,他還保持着鎮定。
“每臨大事,必先鎮定,你們這般模樣,城裏還沒有亂,倒先叫你們弄亂了,說吧,怎麽回事!”
“城中有賊人作亂!”
逃回來的紀春禀報道,徐處仁頓時發了脾氣:“自然是有賊人作亂,我想問的是,究竟是什麽賊人,因何作亂!”
那些差役們都看着紀春,紀春硬着頭皮道:“小人奉班頭之命,調集人手去曾家老棧捉拿人犯,但是賊人勢衆,而且悍不畏死,小人雖經死戰,還折損了林笙等,卻依舊不敵……然後賊人就四處放火燒殺,學士,賊人真的勢大啊!”
徐處仁頓時愣了。
他沒有想到,這番亂起,竟然是因爲自己手下的差役緝捕犯人而發。他并不知道紀春撒了點謊,誇大了歹人的聲勢,反正從目前彭城中的亂象來判斷,賊人恐怕有數百之衆,确實可以當得一個“勢大”。
“穆琦呢,他身爲班頭,有緝盜拿賊之責,爲何他人到現在還沒來!”徐處仁又喝道。
正說間,卻見穆琦衣冠不整跑了過來:“學士,卑職在此……卑職方才去看了賊人情形,賊人數量恐有三五百之衆,于今之計,唯有學士親去武衛營!”
穆琦此時心中既惱又羞,原本他是要搶功,沒料到卻搶出這麽大的一筆禍端來。
他深知拍上司馬屁的技巧,此時城中兇險,特别是太守府這邊,賊人肯定會往此而來,相對而言,城裏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禁軍武衛營。
武衛營又稱宣毅軍,當初蘇轼治徐時遇到水災,就曾經向其求助。整個武衛營有士兵千人,不過如今大宋軍中空額極多,實際上駐在徐州的士兵,減去空額後不過兩三百人。
“老夫豈是畏事棄職者!”徐處仁聽得他的建議,哼了一聲,根本沒有考慮。
他又不是沒有經曆過亂事,年輕之時,他還曾經遇到過叛亂,隻單人匹馬就将叛亂者說服。
“在城中作亂的,究竟是什麽人,你們說緝拿大盜,又是什麽大盜?”他盯着穆琦問道。
穆琦急得直跺腳,若是徐處仁同意逃到武衛營去,那他借口保護學士,豈不也可以跟去那裏?
而徐處仁在這個時候,還追問賊人身份,也讓他有些難堪。
隻不過此時不可再隐瞞了。
“是狄丘來人,說是有夥海州歹人,與胡虎之死有關,請我遣人相助緝拿。因爲天色已晚,故此卑職未曾驚動學士,卻不曾想這夥歹人竟然如此強橫!”他隻能避重就輕地說道。
“徐州?周铨小兒?”徐處仁聽到這,險些氣得吐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