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啓年回看了他一眼:“個頭與祝南差不多,丙字小号的,先拿一件出來給他筆劃一下。”
孫誠應了一聲,拿出鑰匙開門,段銅往門裏望了一眼,看到一排排的木架,上面都堆滿了衣裳被子之類的東西,但是每件都疊得極是整齊。
段銅愣了愣,“整齊”恐怕是他到這莊子之後對所有東西的印象了,人站的隊列整齊,桌椅放得整齊,就連院子裏的樹木,也都整整齊齊的。
孫誠尋到乙字号木架,在那裏拿出一套衣裳。此時雖然進入了七月,但是天氣依然炎熱,因此拿出來的還是夏裝。
他們的夏裝,都是短裳,孫誠不明白爲何周铨不喜歡峨冠博帶,反正周铨的意志,他們隻需要照着執行就是。
比劃了一下衣裳,王啓年點了點頭:“就是這個,先領三套出來,另外一套鋪蓋,一套洗漱之物。”
片刻之後,段銅就抱着一大堆東西了。
“洗洗再穿,動作利落些,大郎那邊還等我去回話。”看着段銅抱了一堆東西既有些興奮,又有些忐忑的模樣,王啓年笑道。
“先簽了這邊再走!”孫誠叫道。
此時段銅對王啓年已經相當敬佩,隻覺得這人必定是周衙内手下一個得力的管事,雖然年紀與自己相當,可做起事來井井有條。聽得孫誠呼喚,段銅有些莫明其妙,卻見王啓年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:“急着去看熱鬧,倒是忘了這個,誠哥兒,是我疏忽了。”
孫誠神情有些嚴肅的,見他道歉,也不理睬,遞過來筆。段銅看到王啓年在一份賬簿模樣的東西上簽下字,還按了手印,然後才交還給孫誠。
這邊手序辦完,王啓年領着段銅到了院子側後,在這裏,段銅看到一間奇怪的屋子。
這是一間平房,全用磚和水泥砌成,有樓梯通往平房頂上,上邊有二十個巨大的木桶,每日裏都有值日的少年提水上來,将這木桶裝滿。
“你算運氣,才來就用上這澡房了。”
段銅隻是覺得這間屋子古怪,王啓年領他進去之後,他看到有十五根陶管從頭頂伸了下來,每個陶管口處都有塞子,王啓年去将一個塞子拔出,頓時一道水流從管口噴出來。
出于節約考慮,水流并不大,但還是讓段銅吓了一跳。
“快洗,節約些水,不洗了就将塞子塞好,對了,這裏有皂胰子,将你頭發好生洗洗,都要生虱子了!”
王啓年吩咐完畢之後,就出了澡房。若大的澡房之中,隻剩餘段銅一人,他也沒有什麽害臊的,一邊洗澡,一邊打量起這澡房來。
十五根陶管,也就是可以給十五人同時洗浴,洗完的水都順着一道細溝排出屋外。段銅突然咦了一聲,因爲他發現,這房間裏挺亮堂的,不僅僅是因爲高處開着窗子,更是因爲牆壁。
整間屋子都貼了白色的陶片,将窗外射入的陽光反射得到處都是,因此屋内很是明亮。
“這般壯麗的屋子,隻是一間澡房……”
段銅搖了搖頭,心中暗歎了聲,這間屋子比起馬莊最有錢的曾老爺家裏都好,但在周衙内這兒,卻隻是用來給僮仆充當澡房!
他卻不知,這間澡房乃是周铨的試驗品。利國監水泥窯燒制的,除了水泥之外,還有瓷磚。
此時大宋主要建築都是磚木結構,而周铨所建的,則是磚混結構。以毛竹爲筋骨,澆灌水泥爲梁柱,再佐以磚石。這樣結構的房屋,建造成本比起木結構的反而要低,以石灰粉刷之後,屋裏也比較亮堂。
這座澡房隻是試驗品,讓工匠試試手的,饒是如此,在看過這間澡房之後,孟廣、申胖子等冶主已經迫不及待尋周铨打聽,建全套這樣的房屋需要多少錢了。
若是此時到龍莊别院那邊去看,就可以看到按這模式建的屋子已經起了半截。孟廣與申胖子每日去那邊,比周铨自己都要勤。
洗完澡,換上新衣,段銅覺得自己精神一振。在出門前他停了一下,長長吸了口氣,然後才走了出去。
“你便是段銅吧,随我來。”門外等着他的,卻不是王啓年,而是換了一個少年,個頭與他差不多,交待了一句之後,就領着他向另一座院子走去。
“哥哥,王……啓年哥哥呢?”段銅跟在身後,小心地問道。
他不知道如何稱呼,不過既然年紀相近,稱哥哥總是沒錯的。
“在大郎那邊聽用呢,啧啧,也不知道何時我能和他們一般,總跟在大郎身邊聽用。”這少年倒是個自來熟,毫不見外地說道。
王啓年此時正站在周铨身邊,在他面前,則是那三個被抓來的漢子。
這三條漢子神情萎頓,身上還沾染了些血迹,顯然,是受過一番折騰的。
那嘴巴極賤的漢子,現在也不再大罵了,隻是翻着眼睛,帶着兇意看着周铨。
“還沒有問出來麽?”周铨道。
“倒是嘴硬,沒有問出什麽。”王啓年有些爲難。
周铨呵呵笑了:“定然是歹人無疑了,此時來利國監,須是買通了徐州府的皂吏,否則過不了關卡,此事簡單,殺了一個抛在野外,看誰來給他收屍,便知他們的幫手還有哪些。”
“冤枉,你這衙内好生不講道理,我們是好人,哪裏是歹人!”聽得周铨這樣說,那嘴賤漢子終于忍不住叫了起來。
“好人哪裏會挨了這番懲治,連自己姓字來曆都不交待?這麽嘴硬,你說沒有問題,你自己相信不?”
那嘴賤漢子聞得此話,連連叫冤:“你們又沒有問我姓字來曆,就問我胡虎之死是否與我有關……我們與胡虎親如兄弟,怎麽會害了他,若是我們害的,爲何我們還會到他家去尋他!”
周铨聽到他的辯解,隻是笑了笑,他的笑容,卻讓那嘴賤漢子象是被澆了一頭冰水般。
因爲周铨的笑容裏有着毫不掩飾的殺意。
“你知道這裏是利國監,這裏最缺的就是下礦之人,你們三個,不想在暗無天日的礦中做到死,還是老實些交待自己的身份……啓年,将另兩個帶到别院去,分開審問。”周铨道。
王啓年眼前頓時節亮:“還是大郎有辦法,我怎麽沒有想到!”
分開審問,再對口供,這樣一來,三人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,就有一個參照。那嘴賤大漢聽得這一句,臉色頓時大變:“衙内,俺招了,俺招了,俺是……”
他還沒有說出來,就被王啓年一把堵住了嘴:“方才讓你招不招,現在想招可沒有那麽容易!”
三人被興奮的王啓年拖走,看得出,他對刑訓之事甚有興趣,周铨轉過臉,看到已經煥然一新的段銅,微微颔首:“總算象個人的模樣了。”
這句話原本不是什麽好話,但段銅不知爲何,聽了之後突然熱淚盈眶。
在他姐姐去世之後,他已經有多久不象個人了!
“你隻管放心,在我這裏,鬼也要變成人。”周铨仿佛知道他心裏想着什麽,溫聲溫語地說道。
一股無形的力量,讓段銅忍不住跪了下去:“衙内!”
“衙内是外人叫的,自己人喚我大郎。”周铨又道。
“大……大郎,小人、小人……”段銅想要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情,一時間,卻不知如何開口。
周铨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起來吧,有件事情還須你去做,孫誠!”
段銅便看見給他發衣裳的那白淨少年站了出來:“大郎,有何事情?”
“徐州府中,如段銅這樣無父無母的孤兒應當還有,你遣人去走訪打聽,能招募一個便是一個,男女不禁,十五歲以下。”
段銅聽得這話,心中微微有些訝然,十五歲以下自然是因爲好管教,但女的也要,這位大郎莫非真是在開善堂?
“是,我定然會仔細辨别,不讓那些有壞習慣者混入。”孫誠道。
周铨就欣賞他這一點,舉一反三,知道自己的真正用意。
“段銅,你既然到了這裏,有些規矩,我先對你說明白來,我這些伴當每日都須按照我安排好的計劃行事,晨起操練跑步,上午讀書學習,下午則是去工坊實習……幾時幾刻做什麽,都有定論,若是身體有恙,或者别的什麽正當原因不能出勤,則需要提前向公推的隊目報告。”
周铨細細說給段銅聽,段銅小心地記住了。周铨看他聽得仔細,暗暗點頭,然後又道:“自然,我家也是獎勤罰懶的,在我這吃穿都不須管,每個月還有五百文的零花,另外有五個等級的優獎,少則五十文,多則五百文。罰的方面,共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二十八項處罰,有罰錢的,也有挨揍的,這些啓年等會會和你說,你要牢牢背下來。”
段銅連連點頭稱是,這樣嚴格的規矩,反倒讓他松了口氣。
就在這時,周铨突然一句話,讓段銅駭得魂飛魄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