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使者倒沒有受什麽刑,對此向安很滿意,事實證明,他隻要在場,周傥還是有所顧忌的。
但回到榮華堂之後,原本忠心耿耿的管家卻沒有來迎。
而且家中的仆人,看他的神情都有幾分怪異。
“怎麽回事?”向安心中煩悶,顧不得養氣,厲聲喝問。
“老太爺去衙門後不久,有人前來說,老太爺被氣得昏阙過去,管家聞訊大驚,便回徐州城去通知大老爺了……”
大老爺就是向琮,向安眉頭皺了一下,然後駭然而起:“快,快派人去徐州,一定要盡快,莫讓向琮回利國監,讓他呆在徐州府中,不要出來!”
他厲聲大叫,心急如焚,家仆呐呐地回應,家中并沒有馬了。
他家原養着兩匹馬,一匹給向琮騎去了徐州,另一匹則被管家騎去,如今馬廄裏隻剩餘一頭驢。
“去借,去礦上要!”
等折騰一番再出行時,已經夜幕降臨,向安心裏打鼓一般,坐在榮華堂裏,等待着徐州的消息。
但在派回的仆人動身之時,徐州城外,向琮帶着兩個伴當,也已經沖出了城門。
向琮聽說自己父親昏阙,哪裏敢耽擱,他還算小心的,帶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家丁,然後才出門。
初時天色還亮,還可以縱馬奔馳,但行了二十裏,天色暗了下來,向琮又心中憂急,不能在路邊野店休息,便去拿了個燈籠,打着燈籠緩緩前行。又行了二十餘裏,到的地方正是那日趙勝伏擊周铨所在,想到這裏死了十餘人,向琮心中驚恐,忍不住就要加快步伐。
但就在這時,他聽得一個聲音響起:“我……好……冤!”
這聲音依稀就是趙勝!
向琮激靈了一下,回眼循聲望去,隻看到一團綠火,從路旁竄了出來!
“啊呀!”
向琮驚得一扯缰繩,那馬嘶鳴了一聲,可随着這一聲嘶鳴,周圍又騰起幾團綠火,在這夜色之中,當真是鬼影幢幢!
“别……别過來,你是誰!”向琮叫道。
“向……琮……我……好……冤!”那聲音繼續叫道,綠火也緩緩向着向琮過來,向琮駭得面無人色,現在他可以确認,這人就是趙勝!
在得到趙勝被殺的消息之後,他還曾經去徐州府衙門看過屍體,那身首分離的慘狀,讓他甚爲驚恐。
“你……害……我……還……命……來……”那綠火又道,緩緩飄向向琮。
向琮身邊的兩個家丁,原本是悍武之人,讓他們面對強盜歹人,他們無所畏懼,可面對如此詭異的鬼火,膽氣已經失了一半,此時一人吓得撥轉馬頭,就要逃回徐州。
但馬才奔出十餘步,就悲鳴一聲,摔倒下來,而那馬背上的家丁,更是摔出去老遠,慘叫了兩然,然後沒有聲息了。
向琮被吓得已經破膽,正待驅馬逃遁,突然間一隻手從草叢裏伸了出來,抓住了他的腳踝。
他的注意力全在那鬼火上,這突然而來的一隻冰冷的手,讓他最後一點膽量也沒了,呃的一聲,雙眼一翻,徑直昏了過去。
另一個家丁倒是聰明點,驅馬前闖,從那些鬼火中竄出,頭也不敢回,顧不得眼前黑暗,加鞭遠遁。
他一路狂奔,又走了二十餘裏,看到前面有一點火光,心中大駭,以爲還是鬼火,待近了才發覺,是有人點着火把夜行。
“什麽人?”那挑火把夜行者叫道。
家丁聽出來了聲音,也是向府的人,他高叫道:“我是大柱,對面可是老六?”
“是我,你怎麽在這裏,老爺呢?”
“有鬼,有鬼!”家丁大叫起來。
待到天明時分,半個狄丘鎮都知道路上鬧鬼的事情了。
向安根本不信有鬼,在家丁帶回消息之後,他立刻親自帶人,足足數十号趕往出事之地,在那裏隻找到另一個家丁,他昏了半宿,斷了幾根骨頭,正在哀哀呼痛。
但是向琮,卻是不見了。
此時的向琮,也悠悠醒來,再看自己所處的地方,他吓了一大跳。
這是山野上的一間破廟,已經多年無人看管,就算是向琮也不知道位于何方。狄江帶着陣列少年們滿狄丘亂轉,才發現此處所在。
“向兄醒了?”向琮正在判斷自己究竟在哪裏時,突然聽得有人慢慢地說道。
向琮回頭一望,便看到周铨笑吟吟的面容。
“你,你!”
向琮先是一愣,然後頓時明白,什麽鬼火,什麽趙勝,盡是眼前這人裝神弄鬼。
他正待叫罵,卻發覺周铨目光一冷,頓時想到,眼前之人,可是敢殺人的!
據說趙勝,便是他親手所殺!
周铨将一張紙攤開,擺在向琮面前:“趙勝死前所招供,這裏還有他的掌印,向兄,你們可是打的好算盤啊。”
向琮飛快地溜了一眼,大意就是說他們父子指使趙勝,招攬亡命試圖謀害周铨,那暗紅色的掌印在紙上分外顯眼,看上去極爲吓人。
“這是胡說,周……周賢弟,這全是胡說,他亂咬的……”
向琮飛快地分辨,心中暗暗慶幸,自家老子把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,隻靠着趙勝的這番口供,根本不能充當證據。
“我卻相信了呢。”周铨道。
“他沒有證據,隻是恨我與你交好罷了,周賢弟,周衙内,你看我那日在徐州,還反複留你,若真是我要害你,我爲何還會留你在太白樓住宿?”
周铨慢慢笑了笑:“向兄,你這樣說就沒有意思了,你覺得象我這樣的人,還需要什麽證據麽?我懷疑你,那就是你了!”
他話語裏殺氣騰騰,完全不給向琮否認的餘地。
向琮咽了口口水,心中生出恐懼。周铨能向趙勝揮刀,安知不能向他揮刀?
不過是片刻功夫,他定下神來,好漢不吃眼前虧,如今性命要緊。
“龍川之地,我送與衙内了!”他叫道。
“不過幾千貫的地,你覺得我會在乎?況且你在這說送,離了這反悔又當如何?”周铨道。
聽得周铨這樣說,向琮心中不驚反喜,周铨願意與他讨價還價,那反而證明,他有生的希望。
“衙内怎麽說,我怎麽做!”他叫道。
“我總得手中有些把柄,才好放你回去。”
“把柄……你要什麽把柄?”向琮頓時警覺起來。
周铨道:“我哪裏知道要什麽樣的把柄,這不該是你自己說麽,向兄,你算計我性命,看在國舅老爺的份上,我不去計較,但總得有些保命的本錢在手中,要不你出去之後,又繼續算計我,我當如何?”
向琮想想也是,若是周铨就這樣放了他,他自己反倒要覺得不自在了。
大約半個時辰之後,向琮滿頭大汗地将一張紙交與周铨,周铨輕輕在紙上拍了拍,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,相當滿意地将紙收了起來。
“唉呀,向兄怎麽會出現在這裏?”收好紙後,周铨訝然道。
向琮一怔,剛想說“你這是何意”,但旋即明白,苦笑着道:“昨夜乘夜趕路,不意迷了路……”
“不是迷路,是遇到歹人,被歹人強行帶到這裏!”周铨不滿地道。
“是,是,是遇到歹人……”
“不知向兄可認識那歹人身份?”周铨又問道。
向琮很想吐槽,那歹人就是你,但一想到自己留在周铨手中的那紙,還有周铨腰間所佩的刀,他又隻能垂頭喪氣地道:“不認識!”
“不對,你認識!”周铨厲聲道。
周铨這厲聲一喝,向琮總算回過神來:“是,我認識,乃是,乃是趙勝所勾結的歹人餘孽!”
說到這,他靈機一動:“多虧了周衙内,恰巧遇上把我救了!”
周铨這下子還不是太滿意:“你怎麽知道那是歹人餘孽,沒名沒姓的……”
“我認得其中一人,乃是蓼兒窪的管岩,他就是歹人一黨!”
“不會隻有一人吧?”周铨笑眯眯地問道。
“還有何順,劉小二劉小三兄弟,還有……”看到周铨那不懷好意的目光,向琮隻得開口道。
這些倒都是歹人,上回趙勝襲擊周铨,逃了幾個,姓名都全了。周铨很滿意地點了點頭:“聽聞你們向家與當今徐州太守關系不錯,這些歹人,你們得與太守老爺說道說道,休要讓他們走脫了。”
“那是自然,我回去之後,就想法子說動太守老爺,去抄這些歹人的家!”向琮道。
這些歹人,原本就是他替趙勝尋來的,自然知根知底,而且他深恨這些家夥沒有殺了周铨,令他有如此遭遇,故此他言語之中,帶着狠意。
雖然也想報複周铨,可那張紙在周铨身上,他就得老老實實的。
周铨滿意地點了點頭,示意他可以走了。向琮出了破廟,看到隐隐約約在廟後藏着的人,他心中一凜。
待向琮走後,周铨來到破廟後面,對着一人笑道:“如何,你現在還想要護着向家麽?”
那人滿臉猙獰:“衙内說笑了,俺總算知道這向家是什麽狗東西……衙内留我,想來是要借我手除了向家,沒得說,俺就是爲了家中的老娘,也不會放過他家!”
那人正是随趙勝截擊周铨的歹人之一,當時擒住了三個,審問一番之後,周铨扣住了他,卻将另外兩人當成活口交給了徐州府。
方才向琮報的名字裏,就有他!
“你老娘隻管放心,昨日就被我接到礦上了,你也要愛惜自己性命,事情辦妥後,我總會讓你與你老娘團聚,她還等着你養老送終呢。”周铨淡淡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