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遼國之後,因爲缺少蔬菜,若不是武陽的手藝,隻怕周铨會水土不服。不僅是周铨,現在鄭允中、童貫都喜歡上武陽的手藝,愛到周铨這來蹭吃蹭喝。
那童貫更是數次許諾,隻要武陽轉投他門下,少不得一個功名,未來邊疆稍立功勞,便可以升任高官。
周铨對此不置可否,但武陽倒是自己拒絕了。
對童貫,武陽一直很冷淡,顯然是受周侗、周傥影響,對這個太監實在沒有好感。
此時危機之時,武陽主動開口,而且說出“守一路、攻一路”這樣的話語來,讓周铨愣了愣。
他看向狄江,狄江沒有任何反對之意,反而道:“武陽跟侗老學的兵法。”
既然是自己伯父教出來的,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吧。
周铨咬了咬牙:“如何攻,如何守?”
“給我五十騎,我攻敵主帥,你與契丹獵人,加上其餘,待那邊敵至,一定要守住,勿令其脫陣!”武陽這次話說得多了些。
他顯然對自己率軍攻擊非常有信心,但對周铨能否守得住山包沒有信心。
哪怕周铨守住了山包,但是若給敵方另一軍脫離戰鬥,那武陽這五十騎,就有可能會陷入夾擊,到那時,周铨或者還有破圍逃走的希望,而武陽必定有死無生!
武陽出此策,無非是将活的希望留給周铨罷了,他并不指望周铨能真正守住,而且咬住側翼輔攻的敵人。
狄江看了武陽一眼,武陽向他點頭,一切意思,盡在不言之中。
狄江面色灰了一下,若是在場的都是大宋西軍,甚至都是禁軍,他們也有把握在敵人攻擊下多守上一段時間,可這些遼人……
此時狄江對于遼國軍隊,包括号稱最爲精銳的皮室軍,都生出一絲輕視。
這些人不可能完全聽從周铨指揮,因此武陽才會認定,此戰兇多吉少。于是武陽選擇了死戰牽制敵軍,而讓狄江護送周铨逃脫。
但周铨對戰局的認知還比較樂觀,以爲武陽是有獲勝把握才這樣說的,當下精神一振,向耶律餘裏衍道:“我這親衛要去沖陣,餘裏衍,把你的手下撥給他聽用,如何?”
“我的奴婢就是你的奴婢,我的衛士就是你的衛士!”餘裏衍大聲道。
這是某種宣告,她還怕皮室軍不服,專門一指耶律馬哥:“馬哥,若是你的部下有不聽軍令者,立刻斬殺,記住他的姓名,回去之後,我要父皇将他的家人也貶作奴隸!”
耶律馬哥苦笑着應了聲。
如果方才他不是被周铨救下來,他還可以表示反對,現在對這種命令,他也隻能接受了。
他撥下三十餘騎皮室軍,耶律餘裏衍又添了十餘名自己的親衛,湊足了五十騎給武陽。
武陽看着聚攏來的這五十騎,一個個都是勉強聽從的模樣,他指着其中最高壯的一人,把他叫出列來。
那高壯的契丹人面色陰沉,冷冷哼了一聲,卻畏于餘裏衍的威脅,隻能站出。
“你跟在我身邊,若是戰時我退一步,斬我。”武陽道。
那高壯的契丹人頓時愣住,他原本以爲武陽是要拿他立威,卻不曾想,卻是下達了這樣一個古怪的命令!
這讓他很不解,狐疑地望着武陽,卻發覺這個同樣高大健壯的宋人,一臉都是認真。
方才那命令,絕非玩笑!
“你們随我一起,誰退,我斬誰!”武陽又向那些契丹人一筆劃。
這些契丹人大多通漢語,即使不懂,在同伴的低聲解說下,也明白過來。
他們神态各異,看着武陽。武陽卻不再理他們,而是牽着馬,開始向山坡下行去。
若非沖鋒之時,爲了節約以力,衆人都是從馬身上跳下來步行。周铨想了想,他将自己的紫骝牽過去,将武陽的馬換了過來。
“我既然是在此留守,用不着這好馬,交與你了!”他向武陽道。
武陽愣了一下,連道不可。
他自己是抱着必死之心出戰的,還指望着憑借紫骝的神駿,負着周铨逃走,哪裏肯要這匹馬。
但是他卻拗不過周铨。
在周铨看來,這是資源的最佳配置,他雖然也喜歡好馬,可當好馬在别人那裏能發揮更大作用時,他也不會吝啬。
實在推不過去,又不願意洩露自己的真實想法,武陽隻能接過馬。
這一刻,他心中有些感動。若說此前他守護周铨,隻是周侗對他的恩情,那麽現在,他開始覺得,周家第二代的這個“世侄”,也是個值得他傾心輔佐的人物。
“活下來。”當他牽走紫骝之時,狄江突然在他耳畔低聲說了一句。
“照顧好大郎。”武陽也道。
他對狄江,也有些不信任,狄江卻笑了笑:“若我說放心,你定然不放心,不過除非我死,否則必不教大郎受到傷害……這事情,你不懂!”
武陽擡眼看了他一下,沒有再問什麽,自顧自開始出列。那五十騎契丹人,也跟在他身後,這一行出去,多少有些悲壯之色。
此前契丹人已經沖了一回,他們不認爲這一次沖擊會有比上回更大的效果。
狄江看到武陽緩緩占據了有利位置,随時可以上馬沖鋒,目光閃了閃:“這小子……你看不到的,我卻看到了,咱們這位大郎,與他的伯父、父親可都不一樣,這位是将來要攪得天翻地覆的人物,我的榮華富貴,可全在他身上了!”
此時女真人也已經重新布好攻擊隊列,他們吹着号角,敲打着木鼓,開始向山坡上沖來。
周铨顧不得再看武陽那邊,單手執矛,來到了山包的另一端。這邊,輔攻的女真人哇哇叫着,正順着山路,向上攀爬。
與另一路可以供馬奔跑不同,山包上的這一條道路,相對崎岖,因此女真人行到一半,就放棄了馬。
穿過一圈雜草,之後是茂密的針葉林,這些都有助于女真人躲避山頭上契丹獵手的射擊。
看到這百餘女真人迅速向山上逼近,周铨剛剛收起的汗水,又再度湧了出來。
“這一戰難打,大郎,瞅準機會,我護着你出去。”周铨正在琢磨着破敵之策時,卻不曾注意,狄江湊到了他耳畔小聲說道。
聲音極小,隻有周铨一人聽到,故此不虞周圍士氣受到影響。
周铨卻渾身一震,然後側目看着狄江。
狄江能夠感覺到,周铨這一眼中夾雜着的嚴厲與殺意。
此時此刻,勸周铨準備逃走,在某種程度上說,确實是對周铨的一種羞辱。但狄江坦然面對周铨的目光,低聲又道:“這也是武陽的意思,他過去,隻是爲大郎牽制住對方的騎兵,不使其有機會追擊。”
周铨忍不住向着武陽那邊又望去,卻見武陽已經翻身上馬。
武陽根本沒有回頭,隻是舉起手中的武器,一根在契丹人手中也算是重型武器的狼牙棒。
那些能防得住刀确、槍刺的铠甲盾牌,在這狼牙棒轟擊之下,也會土崩瓦解!
然後,紫骝馬開始向前,先是小跑,接着開始加速。
“大郎,你還有重擔在身,不要發無名之火,事有輕重緩急……”狄江又小聲勸說。
他連番在周铨耳畔說話,那些跟随周铨而來的宋軍,開始有些不安起來。
比起契丹人來說,這些禁軍雖然陪周铨踢球踢出的交情,但同時他們對周铨與狄江也有些不信任。
他們狐疑的目光落在周铨身上,周铨掃了一眼,頓時明白,就算自己想要逃,隻怕這些軍士也不會爲他賣命斷後。
他靈機一動,猛然拍了一下狄江的肩膀:“妙計,果然妙計!”
不僅宋軍将士愣了一下,連周圍的契丹獵人,也被周铨這樣大嚷吸引過來。
“方才狄江進獻了一個破敵妙計,今日之戰獲勝,當計首功。”周铨叫道。
狄江呆呆看着周铨,此時他才發覺,自己還是小看了周家這位大郎。他遠遠勝過其父其伯,至少這種睜眼說瞎話的本領,他的伯父周侗與父親周傥,拍着紫骝馬都追不上去。
而且這個時候說這話,看起來是提振了士氣,但接下來,隻怕就有人要問是何計,那個時候卻答不出來,士氣反而會急速下墜!
果然,别人不開口,耶律馬哥開口問道:“周郎君,是何計策,可否一說?”
“火攻,讓你的獵人準備火箭!”周铨道。
他一邊說,一邊蹲下身去,将褲角和袖口都紮牢來。
聽得火攻、火箭,耶律馬哥眉頭頓時皺起:這算什麽妙計!
火箭火攻,最多能造成一點混亂,離得妙計兩字,差太遠。這個漢兒,莫非是完全不通兵法,才會将區區火箭當成了轉敗爲勝的妙計?
想到這裏,耶律馬哥頓時心生警惕,他将耶律餘裏衍扶上馬,心中拿定主意,隻要有機會,就要護送餘裏衍逃出去。哪怕爲此被餘裏衍責罰,大遼皇帝那裏也會有獎勵。
周铨此時沒有管他,而是緊緊盯着那些向上仰攻的女真人,隻等他們一半走入針葉林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