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此,那群生女真看到了,不免都多溜兩眼。可唯有那一騎,不僅多看,還停了下來,然後用生硬的契丹話問道:“是哪家的女郎?”
“該死的女真奴,給我抽他!”耶律餘裏衍頓時大怒。
她的護衛沖過去,舉鞭便抽,但那女真人動作非常靈活,不但閃開這一鞭,還反手抓住了那護衛,直接将他掀下了馬。
“大膽,殺了他!”
耶律餘裏衍方才的怒還有些假,但現在是真怒了。
在她心中,有如賤奴一般的女真人,竟然敢反抗!
還是周铨一把拉住她,要不然,她自己都要沖出去。
“我乃完顔部烏雅束,這家夥不懂事,還請貴女原諒。”耶律餘裏衍還在發怒,那些女真人中最年長的一個回了過來,他抽了那女真蠻子一記耳光,将他舛傲的頭摁下去,然後用生硬的契丹話道。
“你就是烏雅束?”
完顔烏雅束,乃是女真完顔部的首領,因爲爲大遼屢立戰功,繼承其父之職,爲遼國封爲節度使。
他的幾個兄弟,也都被封爲詳穩。這次春捺缽,完顔部正是大遼重點威懾的女真部族之一。
看到這一幕,耶律餘裏衍總算出了點頭,氣看了周铨一眼,發覺周铨一直皺眉,心頭不免一顫,想到周铨很讨厭她動不動就用鞭子抽人之舉,于是決定放過這些女真人。
至少在周铨面前,要放過這些女真蠻子,等回到父皇身邊後,立刻告他們一狀!
打定這個主意,耶律餘裏衍收斂了一些怒火,哼了一聲道:“看好你的人,大遼天子在此,當心滅族之禍!”
完顔烏雅束聞言連連點頭,小心翼翼陪了不是,看了耶律餘裏衍一眼之後,他又揮揮手,随從立刻獻上一個木盒子。
“舊年所獲,算是我們向貴女陪罪,還請貴女賞玩。”
自有侍衛将那木盒子接了過來,那木盒子看起來甚是粗糙,打開之後,裏面卻用絹綢爲襯,托着兩顆碩大的珍珠。
這是東珠,據說乃是天鵝捕食蚌貝之後,存于喉中,然後女真人用海冬青再去捕捉天鵝,從而才得手。雖然周铨不信這種說法,但其珍貴,卻是毫無疑問的。
即使是耶律餘裏衍,也少見這麽大的珍珠,她目光炫了一下,然後将其中一顆拿出來,遞到了周铨手中。
“我們一人一顆。”她柔聲說道。
在她看來,從女真人那裏拿東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,周铨卻注意到,那些女真人中幾個年輕的,包括方才惹事的那位,目光中都有掩飾不住的怒火。
“不白拿你們的東西。”周铨笑了笑,同樣用生硬的契丹話說道,然後向不遠處遊蕩的狄江一招手。
狄江立刻竄了過來,同樣拿出一個盒子,隻不過這個盒子比起女真人的可要精美得多了。
盒子裏裝的是小瓷瓶,而瓷瓶中自然是雪糖。此次北來,周铨早就打定主意,準備好許多這樣的小瓶,準備用來送禮。故此,狄江随身都有攜帶。
女真人面面相觑,他們還沒有遇到過遼人拿走他們的東西不白要的。
見他們發呆,耶律餘裏衍怒道:“怎麽,嫌我給的賞賜不好?”
“不敢,不敢,貴女的賞賜,怎麽會不好!”完顔烏雅束恭敬地接過木盒,然後告罪離開。
他們走得遠了,方才惹事的那女真人不服氣地道:“我隻是想知道那女郎的姓名,是何家之女,她們這些家夥,有什麽可以狂妄的!”
“當心你的嘴,鹘沙虎,你不要在這裏惹事……阿骨打,管好他!”完顔烏雅束厲聲道。
跟在他身邊的完顔阿骨打卻也昂起了頭:“遼人的虛實,我們早就看透了,他們不過如此,兄長你根本不用怕他們!”
此時女真人尚未建國,完顔烏雅束雖爲都勃極烈,卻還不能完全掌控部族,更何況阿骨打乃是他的弟弟。
歎了口氣,烏雅束道:“大遼雖然虛弱,但它太大,我們女真勇士雖然不怕他們契丹人,但是我們人太少,我們還要忍……等我死了,阿骨打,你們就不用再忍了!”
不知是不是被這群女真人壞了心情,第二天耶律餘裏衍就沒有再來尋周铨,倒讓周铨少有的安靜了一天。第三日,便是此次春捺缽的頭魚宴,恰好是晴天,故此一大早,周铨、鄭允中、童貫等宋國使臣,就随着遼國的館伴一起,來到了混同江上。
此時江上已經豎起了大帳,有軍士在大帳前鑿開四個洞,中間的冰眼鑿透,讓空氣得以進入水中,外圍三個冰眼則不鑿透,三個士卒趴在其上,觀察水中的魚類情況。
而十數匹健馬也開始拖動絞盤,将前日布下的網拖動聚合,那三個士卒發現魚類被聚到了中間的冰眼後,立刻發出信号。
耶律延禧将手中的大魚鈎擲入冰眼中,轟的一聲,水花飛濺,水面上腥紅翻滾,證明他這一擲确實擊中了魚。于是圍觀的契丹貴族、各部酋長,盡皆歡呼起來。
“倒是有趣。”鄭允中看到這情形,小聲嘀咕道。
童貫撇了一下嘴,他對這等儀式,并沒有多大興趣,而是琢磨着,周铨的榷城計劃,對他有什麽好處。
他不反對榷城計劃,歸根到底,是爲了以後能征遼。經過青唐之戰,他很清楚,打仗就是打錢,征青唐花掉了一千萬貫,那麽滅西夏隻怕要準備十倍于此的錢,至于攻伐遼國,不打滅國之戰,隻是收複燕雲,所花費錢财,隻怕也不會少于滅西夏之戰的耗費。
因此,凡能爲他籌措軍費的手段,他都支持,哪怕這手段要暫時和遼國緩和。
他正分心之時,突然聽得周铨呼了一聲:“魚出來了!”
耶律延禧擲入水中的魚鈎确實鈎中了一隻大魚,但耶律延禧并沒有直接将魚拖出水面,而是按照契丹人的經驗,等那魚在水中掙紮力竭之後,才将它拖了出來。
這是一隻胖頭魚,個頭甚大,周圍頓時又是歡呼聲。有士卒來,将魚接去,帶入帳中烹制。
一條條魚被撈起,依次送去烹制,然後大網開始整個絞動,在那鑿開的冰眼之中,頓時鱗光閃閃,萬魚湧動。在場之人,無論是契丹,還是女真,甚至于來此觀禮的大宋與遼國使者,此時都被氣氛所感染,盡是豐收的喜悅。
此時耶律延禧傳诏,令衆人各自入席,周铨等都進入了牙帳。說是帳,其實是用氈布圍起的一大片江面,唯有正中,才是真正的氈帳。因爲到處都升起了爐火,故此在帳上并不太覺得寒冷。
牙帳之中,足足可以數百人入席就座,也不顯得擁擠。周铨等人正待入席時,前方卻傳來争執之聲,周铨好奇地伸頭望去,卻看到西夏的使臣李造福滿臉激動之色,正是與負責禦宴禮儀的遼國官員争執什麽。
他們說話,倒用的都是漢語,所以周铨很快就聽明白是怎麽回事。
“我大夏乃大遼天子近親,理當至上座,爲何卻居于宋國之下?”
原來這種國宴安排頗有講究,主位自然是耶律延禧,接下來按照地位高低,一邊是遼國權貴,另一邊則是前來觀禮的各國使臣、各部首領。離耶律延禧越近,就證明地位越高,可是大宋使臣被排在第一位,而夏國則是第二位,這讓李造福非常憤怒。
那遼國掌管禮儀的大臣,覺得李造福說的似乎有幾分道理,因爲西夏國主娶了大遼公主,可以說兩國是至親,因此他笑嘻嘻地來尋宋國使者協商,想要調換一下位置。
其實就是爲難一下宋國使臣,也震懾諸部首領。
這可不是周铨的事情,周铨好奇地看着身爲正使的鄭允中會如何應對。
鄭允中聽那遼官說完理由,冷笑了一聲:“我大宋與大遼約爲兄弟之國,以天子年齒叙論,當今大宋天子壽三十一,大遼皇帝壽三十八,故此遼爲兄,宋爲弟。宋爲遼弟,即是夏叔,汝曾見過身爲長輩的叔父,反倒位居侄婿之下的麽?”
這一番話就更有道理了,那遼官于是又回去尋李造福說,李造福愕然望來,鄭允中一臉“我是你叔父”的神情,讓他羞怒交加,卻又無可奈何。
畢竟夏國國王,實際上是向遼宋兩國雙重稱臣的。
這邊争座尚未停下,那邊又有人叫了起來:“曆來春捺缽,我們都是居上位,爲何今次,卻有這三個什麽部族,來占了我們的位置?”
周铨看去,這次開口者,正是那****與耶律餘裏衍所見的女真人完顔部!
完顔部受遼國之命,鎮撫女真諸部,讨伐各族叛逆,故此在遼國附庸中地位最不相同,往年頭魚宴總是位居第一。但今次不同,耶律延禧好大喜功,既然把宋使邀來參加了,連帶着西夏、高麗二國的賀春使臣,也被邀請而來。
這三國使臣之位,自然要在附庸部族之上,可這對完顔部來說,卻是難以接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