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這是真心感慨,旁邊的童貫也連連點頭,誠心誠意地道:“今日之事,仰賴周郎!”
原本是周小郎的,如今成了周郎,大約是他們覺得,周铨那個勾當官的官職,實在是匹配不了他今日的功績。
有關歲币是否取消之事,雖然還是引發了争議,可是鄭允中與童貫都知道,這隻是遼國讨價還價的一個籌碼,他們最終還是會答應的。
若真是取消了歲币,莫說周铨,身爲此次宋國使團的正副二使,鄭允中與童貫,必然會因此受到封賞。
“二公謬贊了,如今還隻是說動了遼主,真要定下此事,恐怕還不大容易,至少需要幾日時間。”周铨笑道。
他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,有可能是遼國上下,也意識到了危機,故此需要更多的财源。
正說話間,卻見一個皮室軍将走了過來,看了周铨一眼:“陛下欲見周铨!”
鄭允中與童貫聽了,以爲是要商議有關榷城和歲币之事,催促周铨道:“速去,速去,休叫遼主等久了。”
周铨跟着那皮室軍行去,走了幾步,有些驚訝地道:“爲何不在大帳之中?”
耶律延禧的大帳規模極大,簡直不遜于一座宮殿,裝飾得也甚爲奢華。但那皮室軍帶着周铨所去的地方,卻是大帳之後的一座小帳,雖然離大帳很近,卻不象是遼國天子所居。
那皮室軍道:“大帳留給諸臣議事,陛下不欲驚動太多人,故此在小帳中見你。”
周铨也沒有懷疑别的,跟着他便到了小帳前。隻不過那軍士立在帳前便不走了,隻催促周铨進去。
周铨撩開帳簾,進去之後,才覺得有些不對。
這帳中帶着股濃香,濃而不膩,分明是女孩子家的脂粉味。
周铨心中一凜,轉身就要走,卻與一具身軀險些撞在了一起。
“嘻嘻,你爲何想跑啊?”在他面前,耶律餘裏衍昂着下巴,目光閃閃地道。
小姑娘目光中的熱烈,讓周铨有些受不了。方才在大帳中與她調笑那是一回事,可在小帳中兩人獨處,又是另一回事。
“原來是公主殿下……不是說陛下尋我麽?”
“我要尋你,就和父皇要尋你一樣,莫非你隻聽父皇的,不聽我的?”耶律餘裏衍眉梢往上一吊,小虎牙又露了出來。
“外臣不敢,隻是這樣……不太好吧?”周铨方才在大帳中舌戰群遼殊無敵手,可面對這小姑娘時,卻有些口笨舌拙了。
耶律餘裏衍看着他,輕輕笑了起來,隻覺得這位南國少年郎,當真是怎麽看怎麽好。
說來說去,她所見不是契丹人,就是被契丹人壓制得失去了骨頭的漢人,實在是沒有見過南國的英俊少年,故此一見周铨,便心生歡喜。加上她如今情窦初開似懂非懂,隻覺得自己喜歡的,就一定是好的。
偏偏今日在她父皇的大帳中,周铨又演出了那樣一幕,讓遼國一群重臣都啞口無言,也讓耶律餘裏衍心中萬分驕傲.
她是遼國皇帝的女兒,愛恨原本就是這麽分明,驕傲之餘,迫不及待就要将周铨召來,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權.
“明日我要出去打獵,記得早些來我帳前,陪我一起去!”耶律餘裏衍道.
語氣中帶着命令的口吻,當然更多的是撒嬌,這小姑娘雖然情窦初開,卻不知道如何展示自己的柔情,隻會一昧地撒嬌。
周铨頭皮一麻,覺得大事不妙。
“公主殿下,外臣乃大宋使節,又是男子,實在不适合陪伴公主。而且大遼皇帝陛下還有公務,要待外臣處置,請殿下見諒。”
他一邊說,一邊就要往外走,可耶律餘裏衍擋在身前,他不敢去擠,隻能繞開。
“站住!”
眼見就要繞開,卻聽到一聲厲喝。
周铨回望過去,耶律餘裏衍方才面上有了些怒容:“你看不起我?”
周铨一愣:“這話從何說起,你乃是大遼皇帝之女,身份高貴,我隻是大宋一小吏之子,出身市井,我哪有資格看不起你?”
“你不是因爲你是宋人,我是遼人,所以看不起我?”
這話讓周铨笑了起來:“怎麽可能……雖然漢遼有别,可我哪裏會爲此看不起你?你能說漢話,又通曉漢地之事,除了一身衣裳之外,與漢人女郎有什麽區别!我怎麽會看不起你!”
單是從文化上來說,周圍各族,無論是那些還處于部落狀态的遊牧民族,還是已經建立了自己政權的契丹、高麗等族,對上華夏,天生就有一種自卑感。耶律餘裏衍也難以例外,因此周铨對她敬而遠之,她一直認爲是瞧不起她。
如今聽得周铨這般解釋,她心中頓時歡喜,然後又有些發愁。
她讀過一些漢人書籍,據她所知,漢人女郎大多羞澀内斂,莫非眼前這白玉一般的漢人郎君,喜歡的是那種羞澀内斂的?那樣的話,自己這麽直白,會不會吓着他?即使沒有吓住他,會不會惹來他的厭惡反感?
她怔怔發呆,周铨乘機溜出了氈帳,但才到門口,一柄彎刀就架上了他的脖子。
正是領他來的那位皮室軍軍士。
周铨歎了口氣,隻能乖乖又回到氈帳内,苦笑着道:“公主殿下,我真有正經事情,沒有餘暇陪你遊獵,你換個人行不行,比如說我們大宋使團的正使,那位鄭允中鄭學士,他又會寫詩詞,又能射獵,比我可強多了!”
與童貫小聲商量接下來談判策略的鄭允中突然間覺得身上一寒,他裹緊皮裘,向周圍望了望,然後對童貫道:“這北國果真寒冷,咱們還是尋座氈帳,在裏避風取暖吧!”
他不知道自己險些被周铨賣了,周铨說完之後,一臉無奈地看着耶律餘裏衍。
耶律餘裏衍用力搖頭:“他沒你好看!”
“我我我……我們宋國有的是英俊少年,待我回大宋後,給你送一堆,幾十個上百個,個個比我好看,行不行?”周铨道。
“那些都很好很好,可我就是不喜歡!”耶律餘裏衍撇着嘴。
周铨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,他能夠辯才無礙,将遼國與夏國的使臣綁在一起吊打,卻奈何不了眼前這小姑娘!
“難怪孔老夫子吐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……”
周铨在心裏嘀咕了一句,然後就決定,施展他最拿手的方法:耍賴。
這小姑娘無非就是對他産生了好奇心,然後好奇心引起了好感,隻需要通過耍賴來讓她覺得無聊,那麽她自然就放棄了。
于是他就站在那裏,也不說話也不動,完全是裝木頭。
耶律餘裏衍絮絮叨叨地與他講話,周铨雖然不回應,卻漸漸發覺,這位契丹公主,其實非常寂寞。
雖然她也有兄弟姐妹,可是他們要麽嫉妒她得父親歡心,要麽就視她爲寇仇。她的母親曾經非常得寵,可是如今因爲勸谏耶律延禧的緣故,已經不受待見。
看起來她比大宋的公主們自由自在,但對她來說,有一個無形的籠子,将她牢牢地困住。
耶律餘裏衍說了好半天,結果卻得不到周铨的回應,她不傻,頓時明白周铨的意圖。
“明日陪我去射狐狸……如果你敢說不的話,我就……我就去對父皇說,你在這裏欺負我!”
周铨一撇嘴,終于開口了:“你覺得你父皇會信這個?”
“哼,他信不信沒有關系,關鍵是我會一直和你搗亂,直到把你們皇帝派給你的任務破壞掉!”
這話真把周铨吓住了。
他對契丹風俗也有所了解,雖然遼國漢化得很重,但仍然保留有大量契丹風俗,比如說,女子的權力,比起宋國要大。
象耶律餘裏衍,還有她的母親,對契丹的國政都有一定的影響力。她若真的全心搗亂,周铨的大宋版經濟特區計劃,必然會多出許多阻礙。
而如果這個任務沒有完成,周铨想象得到,自己回到大宋後定然沒有好果子吃。那些被他以豐厚利益誘上賊船,結成利益聯盟的勢力,恐怕都要尋他算賬。
“若是你明日陪我打獵,我們的獵物讓我滿意,那麽,我會在父皇那裏替你說好話,讓你此次必不辱使命!”耶律餘裏衍又道。
這是威逼利誘!
周铨很想大義凜然地拒絕,但他扪心自問,卻發現自己拒絕不了。
這位遼國公主雖然刁蠻了些,熱情了些,不講理了些……便總體上看,還不壞,而且人長得也極是出衆,至少陪小姑娘去打獵,比陪鄭允中這老男人和童貫這死太監要好。
“我可以帶人一起去麽?”周铨問道。他對自己的射術很清楚,不撞上大運,想要有足夠的收獲很難,所以必須請幫手。
“自然可以,你以爲我出獵隻是一人麽?”耶律餘裏衍聽他口風變軟,頓時笑逐顔開,滿臉都是喜滋滋的神色。
這笑容看在周铨眼中,讓周铨心不禁一動。
這是很單純的笑,仿佛隻要周铨與她在一起,她便覺得快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