緊接着,馬蹄聲疾如驟十,無數大旗從山邊閃出來,一隊隊騎士沖出,如同驚濤駭浪一般,瞬間超過了周铨他們。
“是皮室軍!”武陽一眼認出了來者,他握緊腰刀,擋在了周铨身邊。
另一邊,狄江臉色發青,口裏喃喃自語:“完了完了,這回完了,這次休想脫身……老子沒有死在西賊手裏,現在要死在北虜手中了!”
“我們是大宋使臣,你們怕什麽!”周铨道。
武陽與狄江卻沒有他的底氣,畢竟這個時代的大宋,可還不足以爲它的使臣充當堅實的後盾。
沖來的皮室軍轉眼将他們圍住,契丹人的呼喝聲,戰馬的嘶鳴奔騰聲,繞着他們一圈又一圈。
紫骝馬驚得不安地打着響鼻,周铨也皺起了眉:這些皮室軍來勢洶洶啊。
突然間,又是号角聲響起,然後原本呼叫不止的皮室軍都安靜下來,人群微分,一個契丹貴人在衆人簇擁下,穿過人群,到得周铨面前。
“你們是什麽人,竟然敢對我心愛的寶貝月亮無禮!”那位契丹貴人長着濃密的胡須,看不出年紀多大,他開口說道。
契丹話,周铨聽不懂,不過他旁邊的小姑娘卻很懂,笑了笑道:“我爹爹來了!”
她說完之後,從周铨懷中輕輕一掙,然後跳下了馬。雖然紫骝馬身材高大,但她動作極是靈活,跳下去也隻是微微趔趄,然後小跑着跑向那契丹貴人。
她一離開周铨的控制範圍,周铨頓時感覺到,周圍殺氣凜然,已經有不知多少人彎弓搭箭,似乎要将他們三人射死當場。
“我是宋國使臣,在此等候貴國天子,無意中遇到這位貴女,我并無惡意……”周铨叫道。
那小姑娘跑到她爹身前,叽哩咕噜說了幾句,他爹看了看小姑娘,露出笑意。
“這隻狐狸,是我的!”小姑娘指着那紅狐叫道:“我要将它獻與母妃,給母妃做一件圍脖!”
她此話是用漢語說的,周铨聽得心中一震:這小姑娘竟然是遼國的公主!
那麽眼前這個男子,被她說是爹爹的,難道說就是遼國皇帝耶律延禧?
“這匹馬,也是我的,我要将它獻與父皇,父皇可以乘着它遊獵四方!”小姑娘又一指周铨座下的馬。
耶律延禧哈哈大笑,眼睛裏都是歡喜之色。其實他富有一國,象紫骝馬這樣的好馬,他的馬廄裏即使沒有幾十頭,十幾匹總是有的,可是自家女兒獻來的東西,哪怕有的再多,也是珍貴的。
“這個人,也是我的,我要他給我當護衛!”那小姑娘又指着周铨道。
此語一出,周圍頓時靜下來,就連耶律延禧,笑聲也嘎然而止。
名義上是護衛,實際上……是騎馬。
隻不過最後這句,小姑娘是用契丹話說的,她終究有些害羞,不敢直接說出給周铨聽。
契丹此時漢化已深,象小姑娘這般,當衆說要一個人給自己當驸馬,确實需要不少勇氣。哪怕小姑娘說的隻是護衛,周圍的那些皮室軍、契丹貴官,還有她面前的耶律延禧,都呆住了。
然後耶律延喜再看周铨時,周铨感覺就有點毛骨悚然。
仿佛是一個老農,看着拱掉了自家白菜的野豬,正琢磨着從哪裏下手,将之做成一道菜。
“他是宋國的使臣,當不得我女兒的……護衛!”耶律延禧道。
“那就讓他不是宋國的使臣!父皇,爹!”小姑娘開始發嗲。
這一發嗲,耶律延禧頓時骨頭酥了,他咳了兩聲,敷衍道:“好好,看你父皇替你把這小子留下來!”
小姑娘終究還是有幾分害羞,她騎着自己的棗紅馬跑了,稍遠之後,周铨聽她用契丹語唱起了不知名的歌謠,蒼涼深情,雖然聽不懂唱詞,卻也讓周铨心生共鳴。
待小姑娘離開之後,耶律延禧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,他睨視周铨:“南朝沒有人了嗎,爲何遣出你這樣的小娃娃來充使者?”
“北國寒冷,一無所有,外臣倒不想來,但據說是大遼天子欽點了外臣之名,外臣才不得不來。”周铨回應道。
此話說得讓耶律延禧頓時怒了:“朕之大遼,富有四海,疆域之廣,更勝宋國,物産豐茂,當世無雙,你敢說朕這裏一無所有?”
“陛下說外臣是小娃娃,外臣以小娃娃之心視大遼,自然是一無所有。陛下既然富有四海,想來容下一小娃娃赤子之語,應當沒有問題吧。”
耶律延禧愣了一下,此前他見過許多批宋國使臣,都是著名的文學之士,舌辯極強者不少,但伶牙利齒還這麽耍賴無恥的,眼前是第一位!
周铨的話裏,分明就是說,你認爲我是小娃娃,那麽我就是小娃娃了,小娃娃說話,童言無忌,你若和我計較,就是和一小娃娃計較。
若大一個帝國的天子皇帝,和一個小娃娃計較,你不嫌丢人?
“既是如此,你這小娃娃說說,你們南國有什麽是我這沒有的!”耶律延禧道。
“此時正是隆冬,我們大宋京師,這半年來有一物,外貌如雪,香甜勝蜜,命之曰雪糖,正是小娃娃們最喜之零食。”周铨立刻将雪糖舉了出來。
耶律延禧聞道此言,哈哈一笑,然後招手。
皮室軍中,頓時有一親衛縱馬而去,片刻之後,他回到耶律延禧身邊,手中捧着一個錦盒。
錦盒被打開,露出裏面的罐子,罐子内則是晶瑩剔透的雪糖。
“雪糖麽,我們大遼也有。”耶律延禧道。
周铨頓時啞口,他沒有想到,自己幾個月前才搞出的名堂,竟然就已經傳到了遼國。
原本還想拿雪糖裝一下的,現在裝不成了。
“是外臣錯了……不過陛下這雪糖,應是從我大宋來的吧?”周铨道。
耶律延禧哈哈笑了起來,他身邊的遼國貴族之中,有一人驅馬稍稍上前:“便是産自南國,又能如何?”
周铨眼睛微微一轉,想到自己來此的使命。
“此雪糖,乃是外臣依極西番國之法所造!”他開口道:“原本中國亦無!”
此話一出,周圍哂笑對周铨很輕視的契丹貴族們頓時斂住笑容。
雖然耶律延禧拿出雪糖,看起來很輕松,但實際上,限于産能,被商人們帶到宋遼邊界,再走私到遼國的雪糖數量非常少,到目前爲止,最多也就是兩三百斤。
在中京之地,雪糖價格,幾乎等同于同樣重量的白銀,比起在汴京時的價格,又翻了二十倍以上。即使是如此,仍然有價無市,根本沒有地方買去。
也唯有得了耶律延禧歡心,他才會賜下一些雪糖,每次也才不過數兩。
而此刻,眼前這位來自宋國的少年使臣,竟然稱雪糖是也制造出來的!
于是乎,這些契丹貴族眼中看到的周铨,就不再是一個活人,而是一堆行走的白銀。
“原來是你……朕記起來了,你就是那個叫周、周全的南朝少年!”耶律延禧道。
“正是外臣!”
“你既是宋國使臣,不在大同驿中,爲何到了這裏?”又一個契丹貴族問道。
“外臣在大同驿中,與貴國蕭察哥交好,随他出來射獵,不意走散,而後遇見公主殿下。”周铨不想被認爲是間諜細作,雖然他其實也肩負着某些間諜細作的工作。
聽得蕭察哥的名字,衆人都看向方才問話的那人,那人臉色一沉:“回去便尋這小子算賬!”
他正是蕭察哥之父蕭得裏底,随侍耶律延禧,輔助其處理政務,乃是耶律延禧極信任的寵臣。
“朕女兒說的事情,不可不應……這馬就歸朕了,不過朕見你南國人物,頗爲心喜,轉賜與你。”耶律延禧确認了周铨的身份,神态稍緩,畢竟這個娃娃大臣,是他點名要見的。
雖然這份要見的名單乃是蕭志忠拟定,但也是經過他禦批之後,否則蕭志忠哪有這麽大的膽量。
而且,他對這個在大宋京師中攪起不少風雨的少年,也很有興趣。
而宋國的皇帝趙佶,竟然真将周铨任命爲使臣,派到了遼國來。
耶律延禧雖然荒唐,可一位帝王的基本素質還是有的,隐隐感覺到,眼前這個少年,似乎是撬動大宋與大遼關系的一個契機。
“雪糖在大遼如今極受歡迎,周卿,你說雪糖乃你所造,不知能否将雪糖制造之法留在我大遼,朕必不吝重賞!”他徐徐說道。
“雪糖原料,産自南方,貴國所無,便是有了秘法,也造不出來。”周铨斷然拒絕。
這雪糖可是一項将要爲大宋賺取大量利益的商品,他怎麽能随意洩露出去,哪怕耶律延禧許下重賞也不成!
但是在拒絕之後,他話風一轉:“不過,外臣倒是有一個法子,可以增加貴國雪糖供應。”
周圍的契丹貴族頓時都眼熱起來,不待耶律延禧開口,就已經有人叫道:“怎麽樣才能有更多雪糖?”
“不僅是雪糖,還有許多大宋物産,都可以增加供應,書籍、絹綢、瓷器、漆器、茶葉、香藥……盡皆如此!”
周铨這一路北上,尋找一切機會打探消息進行調查,這些日子與契丹貴族中踢球,更是從他們口中得知到很多消息,所以他一開口,就是遼國最需要的宋國物産。
隻說得這些契丹貴族,上自耶律延禧,下到一個普通的皮室軍士,都呼吸急促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