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日裏賣出的車并不多,但是來租車的卻多,都是想要用車去迎親嫁女的。每輛車出租一日的價格是一貫錢,饒是如此,仍然是來者如雲,有些人等不急,直接加價。
等到了八月底時,周侗早已經離開京師,去拜訪西軍中自己的老友。而周家的租車生意也已達到鼎盛,每日十五輛載客三輪自行車、三十輛拉貨車,都是排班排得滿滿的,能夠爲這租車行帶來三十餘貫錢的收入。
再加上賣車所得,基本上一日有五十到一百貫錢入賬,這是純利,雖然遠遠比不上雪糖,但以周家如今的力量,卻是可以守得住這些收益。
周家自行車之名,此時也已經傳遍京師,甚至據說,在西京之地,也有人販了輛自行車去,招搖過市。
而周铨之名,也随着這自行車漸爲人知。
“咦,老闵,你今日難得,怎麽出了你的棚子?”
當老闵出得自家院子,正準備走上正街時,迎面笑嘻嘻地來了一個人。
老闵瞧了此人一眼,然後肅然拱手:“竟然是馮官人……馮官人到此處來,可是有何吩咐?”
此人是一位工部小吏,原先老闵正合他管,隻不過這幾年來,老闵雖然數次去求他,卻在他那兒沒有讨得任何好處。
雖然心中厭惡此人,但至少面上,老闵還不敢得罪他。
“老闵,聽聞你最近生意興隆,故此來看看……”那馮姓小吏背着手,見老闵站在那沒動,神情一肅:“怎麽,不請我進去看看?”
“好教官人得知,小人如今正要出去有事。”老闵敲了敲自己傷殘的那隻腿道。
“老闵,你可别忘了,你還是工部挂名的匠人,須得服役!”馮姓小吏冷笑道。
“小人……小人……”
“既然還記得這一點,就帶我進去瞅瞅!”馮姓小吏厲聲道。
老闵無奈,當下帶着馮姓小吏進了自己的工棚,那馮姓小吏進來之後,左看右看,見着那些爲自行車做的零件,頓時眼前一亮:“果然,這自行車是你這兒造的!”
其實一看到此人,老闵就知道對方來意不善,此時聽得他提起自行車,哪裏還不明白。
當下老闵笑了笑:“馮官人有所不知,這自行車并不全是俺這造的,全車近百部件……哦,周大郎說是零件,我這隻造了幾個大的,總共不過五六個。”
馮姓小吏愣了一下,再仔細一看,果然,老闵這裏,也就是有車輪、車架都部位。而且這些部分都是木制,鐵制部分,都不在此。
“這倒奇了,他究竟是如何做的?”馮姓吏人問道。
此事沒有什麽不能說的,老闵心裏暗暗佩服周铨,雖然年紀小,可不但有設計出這自行車的天資,更洞察人心,曉得會有人打探此事,早早就吩咐了他如何應會。
“周大郎将整車分拆,分給了十餘家匠人,這十餘家匠人每家手中都隻得其中部分,更重要的是,最後總裝,卻是由周大郎自己的人動手……”
不待老闵解釋完,馮姓小吏就搖頭道:“休要哄我,若是如此,你們這些匠人所造之物如何能拼接到一起!我可不是那些外行,在工部這許多年,見你們做事做慣了,除非将你們聚在一處商議,否則連個榫口都對不準!”
老闵叫道:“官人可冤枉小人了,小人哪裏敢撒謊,不信的話,官人再到我這裏看看,是不是就隻有這些部件——至于爲何能成,那是周大郎自家不傳之秘,小人哪裏知道!”
他口中如此說,眼睛卻瞄着一樣東西。那馮姓小吏最是精明,也順他目光望去,看到的卻是一件他不認識的工具。
馮姓小吏沒有深思,老闵卻明白,之所以能夠将不同匠人手中做出的零件拼接在一起,靠的就是這件遊标卡尺。
以老闵的見識,各個匠人手中的測量工具并不統一,但周铨卻以這件遊标卡尺爲基準,讓老闵與所有參與自行車制造的工匠們,改變自己以前用慣了的度量,從而使得他們制造出來的部件,能夠在尺寸上達到統一。
他們交上去的部件,在周铨那裏都要經過卡尺檢測,若誤差超過,不但要打回退貨,還要倒罰錢,故此每個匠人都盡可能讓自己的産品更爲精确。
馮姓小吏并不懂這個,他奉命而來,若是能直接從老闵這弄到自行車的造法那就最好,弄不到的話,他也有别的方法。
“老闵,從今日起,你去龍德宮效力。”馮姓小吏淡淡地道。
老闵聽得此言,點了點頭:“既然馮官人這樣吩咐,那小人去就是,隻是小人有句話,不知當講不當講。”
“說!”
“馮官人之意,不過是讓小人不能向周大郎供貨,但據小人得知,周大郎同時向三家木匠收購車輪等部件,少了小人一家,對他并無影響……”
這一下子,馮姓小吏隻覺得頭大了。
這老闵因爲要負擔工部的徭役,他可以指手畫腳,下令征發,但是另兩家則未必。
他阻得了老闵,卻阻不了另兩家,不但得不到好處,反而得罪了周家。
沒有好處得罪人的事情,他這樣的積年猾官,怎麽會去做!
“老闵你胡說什麽,本官是看着你多年沒有活計,故此來替你安排役事,好讓你能多少賺幾個餅錢,養活你那些蠢徒弟!”馮姓小吏喝斥了一聲,然後又道:“不過看你腿腳不便,還是罷了……你就呆在這裏,和你的那些木頭一起爛了吧!”
他一邊說,一邊走,話還沒說完,人卻已經出了老闵的工棚,走得沒有了影子。
老闵瞅着他消失,搖了搖頭,然後以手撫額:“周大郎說的果然沒錯!”
他這一撫額感慨,他身邊跟着的徒弟乘機湊上來:“師傅,既然周大郎說的沒錯,你說……俺是不是也尋幾個徒弟,專門來做輪子?”
卻是周铨曾經向老闵提過,讓他再将手中的活計分拆,交給自己的弟子負責,他隻用居中協調,同時鑽研如何改進工藝,使得所造部件更爲可靠耐用。
老闵那時總覺得不好,但現在想來,或許依着周铨的方法來做,才是最好的。
“如今這自行車供不應求,俺今日在街上就見了五輛,不是周家的迎接儀仗,而是富貴人家送小郎君去上學的!還有那人力車,也已經見到了,原先禁軍中人,拖着人力車在滿大街地拉客,一個個都跑得停不住腳!師傅,咱們供貨,根本跟不上大郎那邊的要求,不如依着大郎的方法,試上一試,或許真能增加供貨數量!”
見師傅沒有象前幾次勸說那樣發怒,那徒弟乘機又道。
“你先帶着笃郎與獻兒,再叫幾個幫手,每日隻做輪子,若是做得不好,休怪我不客氣!”思忖了一會兒,老闵說道。
那徒弟頓時歡喜起來,這可是獨當一面了!
與老闵對周铨的話還有些不相信不同,這些年輕一點的徒弟,接受新事物更快些,早就被周铨描述的情形打動了。
此前木匠,一個人要将鋸闆到制成所有的工序都包了,耗時耗力不說,而且非年長資深,手藝難達精熟。但按周铨每人隻負責一道工序的方法,卻可以在短短一個月内,就培養出一名合格的學徒。
而且因爲學徒隻掌握了一道工序,所以不必害怕這學徒學會了自立門戶!
老闵師徒在商量,那邊馮姓小吏卻離開了巷子,到了正街之上。
正街上,有一個在等着他,見他到來,擡下巴問道:“如何?”
“杜兄高見,果然,無隙可乘!”馮姓小吏拱手道。
“我就說了,周傥此人倒還罷了,他兒子周铨是個精細的人,不會留下這樣的破綻。馮賢弟,是你非要去試探……沒有打草驚蛇吧?”
這位杜兄,正是與周铨有數面之緣的杜公才。
隻不過與最初時隻着一身吏袍不同,現在他同樣穿着綠色的官袍,已經由吏轉官了。
畢竟他所投靠的楊戬,也擁有極大的勢力,僅次于童貫、梁師成等人罷了。
“小弟怎麽會打草驚蛇,可惜,可惜,這周铨好生沒有道理,既然将數十上百萬貫的好處獻與了隐相,爲何不也獻些與楊公!”那馮姓小吏埋怨道。
與其說是埋怨,倒不如說是在挑撥離間。杜公才很清楚此人的打算,若是能挑得楊戬向周家下手,他自然可以居中撈取好處。
杜公才其實也有此心,隻不過,楊戬的話卻讓他把這心思塞了回去。
他至今還記得,昨日楊戬的吩咐。
“李邦彥近來可是跳腳得緊,那賈奕雖是不堪,好歹曾爲他效力,如今卻是滿門死絕,而且前後手尾幹幹淨淨,就是朝廷也抓不着任何把柄……公才,如果你不怕這般後果,不防去算計一下周家!”
不知不覺中,那個小小的周家,讓楊戬這樣的大貂當,都生出了忌憚之心!
“不過,周家的小兒,未必能高興太久了……他雖是精明,他那個爹,現在卻有些忘乎所以呢!”杜公才心中暗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