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賊漢子,雙蠢材,老娘略施小技,就得吃老娘的洗腳水!”心中暗暗得意,李三姑面上就浮起了笑。
“站住!”
李三姑才走了幾步,身後突然又傳來一聲低沉的喝斥。
李三姑身體瞬間僵直。
“轉過身來!”身後聲音道。
賈奕背着手,陰沉着臉,心中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。熊大熊二放走眼前這婦人,他卻不能輕易放走,還要試探一下,看看對方是否聽到了什麽。
好在李三姑沒别的本事,唯有多年神棍生涯,讓她的演技爐火純青。
當她轉過身來時,臉上又是淚眼模糊:“賈大官人,你可見到過我家寶兒?”
賈奕家住得離此處其實不算太遠,故此李三姑認得他,但賈奕隻是隐隐覺得這婦人眼熟。賈奕上下打量着李三姑好一會兒,熊大明白他的意思,便湊到他耳邊道:“李家的寡婦,就是那位三仙姑!”
“哦……你方才在這裏做什麽?”賈奕沉聲道。
“尋我家小子,這些時日,我家小子都不曾看到!”李三姑一說話,眼淚就往下掉:“賈大官人,你一定是見到我家小子了吧?他往常也常跟着你家小官人的,是不是……你家小官人把他帶哪兒去了?”
說着說着,李三姑哆嗦着上前,就要抱着賈奕下跪。
“走開走開,沒有誰看到過你家小子,休要在這裏胡鬧!”還有要事相商,所以賈奕一抖袖子,将李三姑趕開,然後向熊大熊二使了個眼色,留這二人守在門前,自己卻閃入門中。
熊大熊二将李三姑趕走,李三姑這才算是脫了身。
回到自己家中,李三姑左看右看,方才明明是看到周铨躲進來了的,結果家裏卻沒有人,再看後門是虛掩着的,便知道這小子從後邊逃走了。
“方才姓賈的和兩隻狗熊在商量什麽……可惜隻聽得幾句,便被發覺了,而且裏頭似乎還有别人,也不知道是誰。”李三姑沒有找着周铨,她未往心裏去。
她對周铨沒有什麽好感,不僅僅是因爲周铨揭破了她裝神弄鬼的騙局。這段時間,李寶總是跟在周铨後邊,這幾天幹脆是與周铨一起,住到了城外,這讓李三姑感覺,仿佛兒子被人搶走了一般。
以前兒子在外開口,總是說“俺娘說了”,如今兒子開口,卻總是“周大郎說了”,這如何不讓李三姑心存芥蒂。
“方才零碎聽得的幾句,好象是他們要請什麽人,對付周家……賈家和周家鬧得不可開交,寶兒老實,千萬莫要被利用了。”
李三姑這般想,便要将李寶尋回來。但現在的李寶,就象是脫缰的野馬,已經離開了她的視線,不是她能找回的了。
連接着十餘天,三姑在各個勾欄瓦子裏去尋自家兒子,那些兒子常去的地方都未見人影。
倒是有樣東西,讓三姑很吃驚,如今京師之中,流行起被稱爲“雪糖”的新白糖,三姑有心弄點嘗鮮,但那高昂的價格,卻讓她隻能咂舌。
一直未找着李寶,也未看到周铨,三姑急得都有些報官,可這日傍晚,她正準備晚飯時,門被砰的一聲推開,緊接着,她聽得呼噗呼噗的喘氣聲。
“寶兒,你可回來了!”
望着自家兒子,三姑頓時放下手中的活兒,難得地說了句溫柔的話兒。
李寶卻不适應,他将手中的布褡袋往桌上一放:“娘,收着。”
李三姑沒急着去看那是什麽東西,而是仔細打量着兒子,然後伸手比劃了一下:“寶兒,你好象……高了些?”
“是高了,周大郎說每日吃好睡好,再有足量運動,自然能長高。”李寶抹了抹汗水。
一聽得“周大郎”三字,三姑就眉頭皺了起來,不再理會兒子,而是去看那布褡袋,結果才一打開,她吓了一跳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袋子裏足足是二十吊錢,看上去都是足貫,也就是二萬錢……難怪李寶累得氣喘籲籲,背着這麽多錢跑,确實不輕松。
“大郎給我的,讓我帶回來養家,他說前些日子來過咱們家,家裏啥都沒有,我這當兒子的既然有本事賺錢了,自然要養家,要讓娘你過上好日子。”
看着那二十貫錢,李三姑呐呐地說不出話來。
她這些年也攢了點錢,原本是準備爲李寶娶媳婦的,但總共加起來還不到十貫。
故此上回李寶将三貫錢還給周铨,她才會發那麽大火,甚至跑到周家去鬧了一番。
現在,二十貫錢擺在她面前,她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。
好一會兒之後,她終于回過神來,蹭的一下過去,将門關得緊緊的,然後壓低聲音道:“你說,你說,周家那奸猾小兒,是不是誘得你去偷去搶了?”
“娘你胡說什麽,大郎待我們都好,有若兄弟,哪裏會誘我們去偷去搶?”
“若不偷搶,哪裏來的這許多錢……給你就給了二十貫,他自己怕不留下了幾百貫?”
李三姑當真不相信,這短短的時間裏,除了偷搶,還有什麽辦法能賺到這麽多錢!
“大郎的本領,你又不是沒見過,此前猜謎闖天關,後來賣冰棍,賺錢……大郎說那不過是小事!”
聽得兒子滿口“大郎說大郎說”,李三姑心中憋悶,尖刻的本性又冒了出來:“周铨那小兒再如何有本領,總逃不過别人的冷箭,他就要死了,你還跟着他,莫非相與他一般?”
“娘你胡說些什麽!”李寶聽得李三姑這樣詛咒,頓時急了。
“俺哪裏胡說,前幾日,俺親耳聽到,賈大官人,還有熊大熊二兩個潑皮,就在周家老宅裏議論,說是要對那小猾頭下手!”
原本還在仰頭灌水的李寶,手上的動作猛然一停:“當真?”
“你娘啥時騙過你……哎哎,你往哪去,你快回來!”
李寶扔了飲水的瓢就往外跑,李三姑在背後連叫都攔不住,轉眼他就跑得沒了影子,李三姑隻覺得自己的心突的一跳,然後懸了起來。
“那周家的猾頭,究竟給我兒灌了什麽樣的迷魂湯,令他都不要了老娘……嘶,若是賈大官人真要對周家猾頭動手,我兒子就在身邊,豈不危險?”
想到自己兒子的脾氣,李三姑可以肯定,若周铨遇到危險,自己兒子定然是不顧性命要去護着的。
“糟糕,罷了罷了,我想法子尋人去告知周書手,隻要他兒子不遇險,寶兒自然也就沒事。”李三姑下定決心,起步就要出去。
結果沒出門,就聽得登登的腳步聲,然後李寶又沖了回來。
“你這小子,這些天都給我呆在家裏,哪兒都不許去……”
李三姑跳過去,将門立刻關住,不讓李寶再出去。李寶卻從自己的衣袖裏又掏出個小盒兒,遞到她的手中:“方才着急,忘了此物,這是大郎讓我帶來孝敬你老的,在鋪子裏可值錢了。”
一聽得值錢,李三姑忍不住就伸手去接,才接過那盒兒,就見兒子轉身又跑。她堵住了前門,兒子就穿竈堂,走後門,瞬間再度消失。
“你這個短命鬼,便和你死鬼老爹一般,不讓老娘片刻安心!”李三姑跟着後面拉也沒拉住,舊習發作,破口大罵,險些将手中的小木盒都扔了。
終究是攔不住兒子,她掂了一下木盒:“也不知是什麽玩意……”
打開盒子一看,李三姑呆了一下:“雪糖?”
她爲了生計,也爲了找回兒子,這些時日沒少往集市跑,也曾見過這東西,一斤要賣數百文的天價,仍然是有價無市!
“竟然是……雪糖,難怪……不行,我得快快去尋着周書手,要将聽得的賈賊之話告訴他!”
李三姑跑出去尋人且不提,李寶則跑得飛快。
他身上沒錢,輕松了一大截,很快就出了城,不過他沒有往城北去,而是向着城東南。
“今日大郎是去了京南廂外……該死,若是對方挑了此時動手,那就糟了!”
李寶想到今天周铨的行程安排,更是心急如焚。
這些時日,周铨一直呆在城北的小院中,主持将普通白糖純化爲雪糖之事。如今暫告一段落,所以他才出門,想要去城外京東廂,要在汴河邊上尋一個合适的莊院。
此時已是夏末,汴河之畔,柳蔭如雲,順堤而行,看着河中往來的漕船,周铨有些興奮。
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遠離京師。
“如今河上的漕船,已經不如往年光景了,據說天禧年間,僅是汴河輸入京師的漕糧,就有八百萬石!”在周铨身邊,一青衣男子笑着說道。
此人姓項名良嗣,家中薄有财産,在離得汴河三裏許處有一座小田莊,隻不過田莊距京城近二十裏,稍嫌有些遠,地又貧脊。如今田莊出息不多,遠不如在京師中經營生意,而他又有事急需用錢,這才想要賣了田莊。
周铨嫌城中束手束腳,所以也想要在城外置一處産業,周傥自有舊日同僚知曉此事,便作了個中人,今日周铨随項良嗣來,便是要去看看他那莊子。
“這邊,請往這邊!”既是要出城近二十裏,少不得騎着牲口,周铨不會騎馬,于是就騎了騾子,到了一條岔路口時,項良嗣殷切地招呼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