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籃子太大了,裏面不知裝了什麽,因此讓她顯得很吃力。
一邊跑,她一邊回頭在看,在離她約是三十丈遠的地方,賈達一臉邪笑,緊緊地跟着。
雖是在人多的街道上,可是因爲隔着遠,所以師師便是叫嚷什麽,對賈達也沒有影響。
師師慌不擇路,鑽入一戶人家,不待那人家說起,又從側門閃入小巷。看到身後賈達未曾出現,師師松了口氣,加緊步子,向着小巷另一端跑去。
這條小巷無人行走,雖然外邊嘈雜熱鬧,但師師跑着的時候,隻聽得她自己嗒嗒的腳步聲。
這讓師師更加緊張了。
陰暗的小巷,終有盡頭,光明的街道,就在眼前。
可在還差幾步就沖出小巷時,突然一聲怪叫,賈達那肥拙的身體,從巷口跳出來。
師師吓得雙腿一軟,直接摔倒在地,手中的竹籃,也跌在地上,連接着滾了滾,擋在籃上的布被掀開,露出裏面一大堆衣裳。
“嗯……怎麽回事,不是硝石?”
要想制冰棍,就必須采買硝石,賈達盯着師師,就是怕周铨指使師師去買硝石。
但看到籃子裏的東西,他愣住了。
這都是一些漿洗過了的衣裳,看上去各種都有,原本折得整整齊齊,被一塊幹淨的布蓋着,但現在滾了一地,沾上了灰塵淤泥。
“嗚嗚……”師師一邊哭,一邊手忙腳亂地要将那些衣裳收起來。
“怎麽會不是硝石?”賈達上去一腳踩着件衣裳,師師生怕将衣裳扯破,不敢用力去拉,隻能無助地擡起臉來。
“說,周铨那卑劣小子,配軍賤種,究竟有何打算?”賈達厲聲喝問,胖胖的臉上,都有些扭曲。
“嗚嗚!”師師隻是哭,卻是一個字都不說。
賈達怒極,他原本以爲師師就是周铨隐藏的手段,可現在,他感覺似乎有些失去控制了。心中怒火翻湧,他上去就推了師師一把,還掄起巴掌,準備狠狠抽師師一記耳光。
“住手!”
就在這時,一聲清冷的喝令響起,賈達回頭再望,卻看到一頂小轎停在路邊,小轎之中,有個略瘦的女子揚眉瞪目,眼中帶着怒氣。
李清照這次上街,純是排遣心中的郁氣。
她們此次進京活動,原本是已經把事情基本敲定,隻待她和郭老夫人來,便可以解除對趙家的禁锢,她丈夫趙明誠也就可以重新出仕。
可事到臨頭卻變了,不知誰人在天子那兒遞了小話,天子擱置了此議,不置可否,也讓郭老夫人和她不得不留在京中,進退不由。
李清照并不知道,引起其變化的,就是她在街頭與周铨的那次會面。看到一個衣着華麗的肥少年,欺淩她甚爲賞識的那個少女,李清照忍不住挺身而出。
她身邊跟着一個家仆,好歹也是曾經在宰相當過差的,雙手一叉,冷冷看着賈達。哪怕賈達身邊也跟着兩個伴當,此時都被他氣勢所懾,不敢有所動彈。
“你不是……師師小娘子麽?”李清照記得師師的名字,快步上前,将她扶了起來:“怎麽會如此?”
師師忙拾起地上的衣裳,然後向李清照道謝,卻不答爲何會遇到這種情形。
李清照狠狠瞪了賈達一眼,若換了當初,她定要遣人将這小厮送官,可現在,趙家必須低調,因此,她也隻能暫時放過這癡肥的小子。
“多謝趙娘子,奴……奴先回去了。”
師師收拾好東西,再次向李清照行禮,然後快步小跑,想要跑回住處。
多虧了周铨要她早上起來晨練,所以現在她跑起步來,并不是太過疲累。隻是跑着跑着,眼淚不争氣地湧了出來。
周家遇到困難,她雖然是一個小小女子,卻也想盡一份力。所以她沒有跟别人說起,而是自己托了相熟的婦人,要爲富貴人家當浣娘,靠幫人家浣洗衣裳,來賺幾文錢補貼家用。
但她人小,又沒做慣這些事情,花費了好半天力氣,才洗淨一籃衣裳,正準備給主家送回去,卻被賈達追了來。
跌一跤事小,她看着了,方才有件衣裳被賈達踩壞,她要賠人衣裳了。
這衣裳乃蜀錦所織,價格不便宜,周家目前正是困難,再要賠這衣裳,當真是雪上加霜。
師師心中暗恨自己沒有用,若自己是一個男子,方才就要打得賈達滿地找牙。
她跑得飛快,轉眼從李清照視線中消失,李清照在背後喚了兩聲,卻沒有喚住她。
望着她的背影,李清照歎息了一聲。
“娘子,這市井人家的女兒,不知禮節,何必如此。”随她一起出來的那仆婦有些不解。
“她家中必定是遇到什麽事情,才會如此惶恐,而那小厮欺淩她……咦,那小厮呢?”
回過頭來李清照再找賈達,想要從賈達口中打聽些事情出來,結果發現,賈達已經帶着伴當溜走了。
賈達跑得稍遠,目光轉了轉,惡狠狠地道:“我們去白家巷攔她!我知道是怎麽回事了,弄破那些衣裳,她得賠人家的!”
方才師師爲了避開賈達,選擇的路有些繞,賈達雖胖,抄近路之下,還是将師師堵住。
“你這小丫頭,若是識相,就趕緊來我家,我正好還缺個使喚的丫頭……今日要扯壞你籃子裏的衣裳,讓周家把你賣了去賠人家衣裳!”
賈達一邊恐吓,一邊向師師撲了過來。
原本就淚眼婆娑的師師,此時又無李清照相助,頓時哇的大哭起來。她邊哭邊閃,雖然她年紀小,但動作很靈活,賈達搶了兩回,都沒有抓着籃子。這胖子心頭冒火,又累得氣喘籲籲,當下又是伸手,要将師師推倒。
這次才伸出手來,就聽到了怒吼:“雜種,敢爾!”
卻是周铨與李寶等在外頭轉悠了大半日,此時也回白家巷,正好遇上!
遠遠地看着師師在跑,周铨本來想要逗一逗她的,但賈達突然出來攔住師師,要奪她東西,還想打她,這讓周铨怒火頓時翻騰起來。
這些日子,他可被憋得不輕!
周铨大吼得還是晚了些,賈達已經把師師又推得摔了一跤,然後他回過頭,嘿嘿奸笑看着沖來的周铨。
他身邊的兩個伴當,則是攔了過來。
“李寶!”周铨叫了一聲。
“大郎,我在這呢。”李寶甕聲甕氣地道。
“給我打,今日誰敢攔我,都給我打,打死算我的!”周铨看到師師跌坐在地上,滿眼都是淚汪汪的,都要氣瘋了。也顧不得自己這些少年與對方的大人相比,人小力弱,直接吼道。
他可是真将師師當成自己的親妹子,這小姑娘如今雖然長得隻能算是清秀,但善解人意,周家老少,可都将她視若珍寶!
李寶嗷的一叫,向着賈達的一個伴當沖去。
他雖然也隻是少年,但力氣極大,不遜于一般大人,這猛沖撞擊之下,竟然将那伴當撞翻了個跟頭。
另一個伴當見此情形,攔腰将李寶抱起,就要将他摔倒,但周铨已經沖到,伸手從街邊小攤販那兒操起了一塊壓布的磚,劈頭蓋腦砸在那伴當腦袋上。
那伴當隻覺得頭上嗡的一聲,兩耳邊開起了水陸道場,額頭上也擺起了紅綢攤子。他們原本隻當是少年厮打,沒太在意,結果被周铨一磚擊中,所謂任你武功高,一磚也撂倒,當即仆倒在地。
雖然不是緻命傷,卻也足以讓他暈頭轉向,好一會兒緩不過神來了。
原本熊大熊二都跟着周铨的,此時見打了起來,他們意識到不好,也加快腳步沖過來。
但他們被酒色淘虛了身子,哪裏比得上周铨、李寶這樣每日打熬身體的,所以速度慢了許多,此時跑了一半,便看到賈達那兩個伴當已經倒地。
賈達臉上,全是愕然,完全沒有想到,自己兩個伴當竟然會如此無用。
然後,他就要直面周铨了。
“我……我隻是……”
砰!
不待他話說完,鼻頭上就一黑,然後辣辣的,麻麻的,酸酸的,鹹鹹的,五味鋪子打翻在賈達鼻子上。
這一拳,打得賈達趔趄了一下,向後仰倒,他手舞足蹈想要維持平衡,然後就覺得頭上一疼。
周铨是忘了周傥教他的拳腳槍棍,但街頭打架的本領卻還有,此時之男子,都梳發髻,所以賈達的發髻,便成了周铨的把手,被他死死揪住,然後拖着賈達的腦袋,在自己膝蓋上一撞。
轟!
賈達呃的一聲,口中碎齒飛揚,整張嘴都變得稀爛。
周铨将他一把甩倒在地,此時賈達已經昏昏沉沉,看不清上下左右,分不出東南西北。
熊大熊二見得周铨狠辣的手段,都是駭然大叫,若賈達真被打死,周铨自然要抵命,可他們兄弟在賈奕面前,也讨不了好!
他們顧不得别的,沖着周铨猛撲過來,隻想着狠揍周铨一頓,既是救下賈達,也是出口惡氣。
“啊……”
熊二正跑着,腳下突然被什麽絆了,整個人向前飛撲,狠狠摔在地上,吃了個狗啃泥。
王啓年悄悄收回腿,細聲細氣地道:“與我無關,不是我幹的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