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李寶、孫誠、王啓年,隻餘下這三人了麽?”周铨口中喃喃說道。
“都是些沒有良心的東西,隻餘下這三人,還願意跟着哥哥!”師師嘟着小嘴,眉橫目冷。
周家被查封、冰棍的制造方法外洩,原本周铨聚攏來的少年們頓時星散。他們大多都成了賈達的跟班,唯有李寶、孫誠和另一個喚王啓年的留了下來。
“也不怪他們,趨吉避害,人之常情,不過以後咱們不再用他們了。”周铨應道。
“便宜了這些賊子!”師師嘟囔了一句,看着周铨仰頭望着星空的模樣,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憐惜之意。
旁人隻看到周铨懶散,唯有師師,跟在周铨身邊,才知道周铨爲了冰棍之事,費了多少心思。
現在,這一切都沒有了,而且還牽累到周父。師師雖然年小,可在李大娘那兒呆了數年,人情冷暖,早已經過,因此很是擔憂周铨承受不住。
“師師别難過了,咱們要向前看……”
周铨話尚未落,突然聽得有人叫道:“周傥,周傥!”
周父一推門走了出來,面色沉郁,大步向來人行去:“周傥在此,有何事?”
“我家大娘說了,要接師師回去。”來的有五六個人,爲首者聲音帶着些戲谑。
周铨心突的一跳,猛然站起,看着師師。
師師則是滿臉驚愕,向那邊望去,然後面色寡白:“是李大娘的人!”
來的正是李大娘青樓裏的伴當仆役,他們神情有些古怪,雖然人多,可站在周傥面前,卻沒有多少氣勢。
畢竟他們來做的,可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情。
“怎麽?”周傥冷聲問道。
“我們大娘說,要接師師小娘子回去,這段時間,師師小娘子在周家多有打撓,這是謝禮,還請受納!”
一個仆役托出個盒子,見周傥不接,他還把盒子蓋打開,露出裏面的六枚銀锞。
算起來,這也值近二十貫錢,對于現在失了家業的周家來說,可謂一筆巨财,而且能解燃眉之急。
師師見了,滿眼驚恐,貼在周铨身邊,死死攥住周铨的手。
她雖然是小姑娘,因爲曾在李蘊那邊呆過的緣故,所以内心深處,隐隐有些自卑。而這自卑,又讓她拼命保護自己,讓自己顯得驕傲些。
故此,雖然在周家呆了近三個月,周铨牽她手的次數,卻是屈指可數。
但這一次,她是自己攥着周铨的手,而且攥得很緊,仿佛是一松開,她就會掉進洪水之中。
“李大娘這是何意?”周傥面無表情。
“大娘說,不欲師師吃苦。”那仆役陪着笑,倒沒有半點不敬。
但他話說出來,卻讓周傥和周铨的心都揪了一下。
所謂不欲師師吃苦,顯然是認爲,師師再留在周家,就隻能吃苦了。
“此事……”周傥原本想斷然拒絕,但聽到這一句,他看了看師師,然後肅然道:“此事須由師師自個兒作主!”
“爹爹,娘親!”師師顫聲響道。
此時聞訊出來的周母,一把攬住師師:“無論師師将來是不是我家兒媳,如今都是我女兒,我斷然不會讓她回去!”
她這番話說得師師小臉飛紅,師師松開周铨,抱住周母,将臉貼在她身上,細聲說道:“奴也不願意回去!”
那仆役隻作沒有聽到,開口又說道:“師師小娘子在我們李樓,那可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,平日裏讀讀詩詞學學歌舞,琴棋書畫鬥草雙陸,再留在周家,不但操持粗役,便是填飽肚子也難。周大官人,周娘子,你們若是爲了師師好,就當讓她返回李樓才是。”
“奴不回去,奴不要金銀,奴隻要和爹爹娘親還有哥哥在一起!”
若沒有當初周铨舍命相救之事,師師定然會猶豫,但這段時間來,周父周母待師師真是若如己出,而師師對周铨,也從最初的有些瞧不起,到現在的欽佩敬愛,不知不覺中,師師已将周家視爲自己的親人了。
她不願意回到李蘊身邊,哪怕那裏紙醉金迷,可在師師眼中,卻隻有一片涼薄孤寂。
“師師既然說不願意,那麽你們請回吧。”周傥道。
但就在這時,周铨卻上前兩步:“且慢!”
“哥哥!”師師從周母懷中回過頭來,驚駭地看着周铨。
不過與周铨目光相對,想到那日,他明明可以獨自逃走,卻義無反顧地跑了回來,師師目光中的驚駭消失了。
“請回去與李大娘說,過……五****會去她那兒,與她談談師師之事!”周铨道。
“铨兒,你這又是何意?”周母叫了起來,生怕自己這憨兒子會做出傷了師師心的傻事。
就是周父,也歪着頭看周铨,目光如箭,仿佛要看到周铨心底去。
反倒是師師自個兒,又将臉埋回周母懷中,隻是不安地扭了扭。
“過會兒與你們說。”當着外人,周铨沒有解釋。
因爲李蘊交待莫逼急了周家,那幾個仆役得了交待,便算是完成任務,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,然後轉頭離開。
“铨兒,你究竟作何打算,冰棍之事已經惹得全家遭難,你還要自作聰明?”周傥沉聲道。
“爹,即使沒有冰棍之事,賈奕也不會放過我們家。”周铨道。
他在牢中思忖了許久,單憑賈奕的能力,根本不能說動李孝壽,否則上回他就别想出監牢了。這定然是賈奕身後人使的力氣,而賈奕身後之人,就是李邦彥。
這麽說來,并不是他賣冰棍坑爹,而是他被自己的爹坑了。
“嗯?”
“爹,那些忠臣,就是那些攻讦李邦彥的谏官們,得知我們家出了事情,他們有何反應?”周铨又問。
周傥頓時有些狼狽了。
周傥與那些谏官有往來,事實上就是谏官們的耳目,李蘊當初會被他逼得将師師送給周家,正是因爲周傥威脅,要借助谏官之力,動一動李蘊身後之人。
師師還隻是一個九歲的小娘子,象這樣的小姑娘,李蘊那兒尚有數人,師師相貌什麽的并不最出挑,故此說送就送了。
但這一次,當周家真正遇到麻煩時,那些谏官們卻是冷眼旁觀,待周傥被革去職司,谏官們更是不再搭理,哪怕周傥爲了救出周铨而上門跪求,他們也毫不理會。
“爹爹,你在軍中多年,隻道是軍中肮髒,卻沒想到過,文臣之中,無論忠奸,亦是肮髒一片!老爹啊,不是我說你,你還是太幼稚了……哎喲!”
周铨說得興奮,手舞足蹈,甚至拍了拍周傥的肩膀,其結果就是狠狠吃了一個毛粟,被周傥敲了一下頭。
然後惱羞成怒的周傥拉着杜狗兒便上街去了,而被敲得頭昏眼花的周铨回過神時,隻來得及對着父親的背影喊一聲:“我又沒說錯!”
“铨兒,你這樣說你爹,他自然要生氣。”周母道。
“我是幫我爹,他心懷忠義,隻當那些文臣中的谏臣是同伴,卻不知别人拿他當抹布,用過就扔!若不點醒他,今後遲早還是要吃虧!”周铨嘟囔道。
周家此次,成了谏官與寵臣争鬥的犧牲品,那些谏官行事太過涼薄,早些與他們劃清界限更好。
“你和你老子,都不是讓人省心的……李寶,你過來了?”
周母正要教訓周铨,卻看到一個身影晃了晃。
來的不隻是李寶,還有一個瘦瘦的少年,卻是王啓年。
他們不但人來了,還拿着個布包,來到周铨身邊,二人将布包塞到周铨手中。
包裏硬梆梆的,周铨打開一看,李寶的包裏是三吊錢,正是他前幾天時給李寶的,而王啓年的包裏,也有一吊錢。
“你們這是……”周铨愣住了。
“我這些日子攢下來的……不多,大郎莫嫌少。”王啓年呐呐地說道,聲音極低,有若蚊蠅。
“俺把錢拿回來了,大郎拿去用,帶着咱們,過兩天再去賣冰棍,定要争過賈胖子!”李寶聲音就大多了。
原來二人是見周家落難,便磬己所有,來支持周铨,好讓周铨有起家的本錢。
在他們想來,隻要有這幾貫錢,靠着賣冰棍,總能東山再起。
這不僅僅是信任,更是對周铨的雪中送炭。蔡行、李邦彥和楊戬派人送來的重禮,他不放在心上,可這區區四吊錢,卻讓周铨動容。
“定不負你們!”周铨目光閃動,好一會兒之後,隻吐出了這五個字。
話聲還未落,就聽得一聲驚天動地的哭聲傳來,周铨眉角一跳,而那邊李寶則是咬牙切齒。
“你這個小賊,沒有良心的,竟然敢偷我的錢……你那死鬼爹爹,當初就是偷我的錢,如今你這小賊,又偷我的錢,我與你們李家究竟是什麽仇什麽怨,生出你這樣的孽種!”
李三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跑了來,看到周铨手中的包裹,沖上來就要搶,不過見周母就在周铨身邊,她腳步又是一頓。
哪怕周傥如今已經被罷職,周母打遍這條巷子的名聲尚在,李三姑還是十分顧忌。
“那錢是我的!”她叫道。
“是大郎給俺的,俺又還給了大郎!”李寶橫了她一眼。
“你小孩子家懂什麽,既然給了你,那便是你的,你在他家做得一個月的辛苦,給你工錢,天經地義理所應當!”
“俺在大郎家吃了一個月的飯食,頓頓管飽,原先與大郎說的,就不要工錢隻管飽!”